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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19章 自古权奸通情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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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兴庆宫要热闹了

    高力士第一个念头,竟然是如此幸灾乐祸,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,要看这场热闹了。

    每一次大唐中枢的血雨腥风,都意味着巨大的利益重新分配,而作为墙头草的高力士,虽然每次都吃不到大头,却总少不得一些油水。

    “相公有命,岂敢不从?”高力士当下应道。

    “岫儿,遣人去召叶十一郎来,让他去兴庆宫前,老夫要带他去见圣人,辽东情形究竟如何,须得他当面向圣人报告清楚。”李林甫又对李岫吩咐道。

    高力士险些没有咧开嘴,原本有李林甫与杨慎矜,宫中就会十分热闹,现在又弄个叶畅,那可就加倍热闹了。李林甫与杨慎矜,李林甫与叶畅,叶畅与杨慎矜——这三人的关系,错综复杂,没准能唱一台大戏出来。

    反正高力士是一个看热闹的,无论谁在这场大戏中胜出,都少不得他一份好处,故此他不怕事情大。

    “既是如此,就劳烦了。”他对李岫笑嘻嘻地道。

    对着李林甫他施礼,对李岫就不必,李岫反倒要向他施大礼。

    他们行得不快,不过高力士怕李隆基等得急,先遣了一个小太监回宫。他果然了解李隆基,这个时候李隆基已经有些不耐烦了,虽然没有乱发脾气,却连催促了几回。

    待听得那小太监说,李林甫随后便要来谢恩,杨慎矜顿时傻了眼。

    “他……你亲眼见了李相公?”顾不得君前失仪,杨慎矜抢着问道。

    “这个,奴婢确实见到李相公,精神还不错,不象是刚刚重病的模样。”那小太监小心翼翼地说。

    高力士派他来此,一是禀报李隆基,另一个用意,也是让杨慎矜有所准备。高力士是墙头草,两边下注,李林甫与杨慎矜都明白其意,却也都需要他这个墙头草。杨慎矜听完之后,呆了半晌,脸色变得寡白。

    如果李林甫真的没有什么问题,那自己在李府看到的一切……岂不是都是他演出的一场戏?

    一想到那有可能是李林甫演的戏,杨慎矜心里就充满了恐惧,越是细想,他就越是坐立难安,李林甫来此见到他时,还不知道会如何发作

    对于李林甫的恐惧,可以说是根深蒂固,哪怕杨慎矜已经生出取而代之之心,却也不敢正面同李林甫对抗。此时发觉自己有可能到这个地步后,他第一个念头,竟然不是如何应对,而是如何逃避。

    咳了一声之后,他向李隆基施礼,然后绞尽脑汁,编了一个理由:“李相公既是无恙,那是最好……臣尚有公务要处置,先请告退”

    “不忙,且待李卿来后再走。”李隆基淡淡地道。

    若李林甫无恙,那么就用不着那么快换宰相,自己也就可以继续在宫中逍遥,但为何会有李林甫重病的传闻,而且这传闻又是怎么传到自己耳朵里的,这件事情还须好好探寻。

    抽身不得的杨慎矜额头开始冒汗,此前的大臣仪范,如今已经失了大半,相反,战战兢兢的模样,倒象是个初见公婆的小媳妇儿。李隆基看了他一眼,暗暗摇头,连与李林甫分庭抗礼的气势都没有,怎么能取代李林甫?

    等了一会儿,便见高力士来禀报:“李林甫、叶畅已经在宫外候旨。”

    “传……高将军,派个人去传就行,你别去,你且说说,李相公是不是真的无恙。”

    杨慎矜顿时带着希翼看向高力士,心里也暗暗懊恼,自己怎么就被小太监的一句话给吓住了,险些在君前失仪

    高力士道:“奴婢见了李相公,他精神头确实不是太好,有些倦意,不过身体似无大碍。”

    一句似无大碍,令杨慎矜的心顿时凉了下去,他只觉得自己眼前发花,腿脚也有些软,耳边是嗡嗡的声响。待他定过神来,便见叶畅掺着李林甫走入园内,行动的速度不算快,不过李林甫走得还算稳当。

    “李卿来了……免礼,免礼”

    李隆基免了李林甫的礼,但李林甫还是一揖,他揖得很稳,动作也很于净,若不是额头汗水多了些,脸色难看了些,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两样。杨慎矜吸着冷气,想到自己看到的李林甫,还在榻上一动不动奄奄一息,而且现在的李林甫,则并未显出多少病色,他心里的恐惧开始变成绝望。

    “朕今日听人说,爱卿近来身体不适,看卿脸色,似乎也确有些不对。国事倚重爱卿,还请爱卿善自珍重……要不爱卿休息一段时间,你看如何?”

    李隆基看似问候的话语却让李林甫心咯登一跳,他若不强撑起来,只怕今日是让他休息,明日就是罢相,后日就要流放了。他笑着又一揖:“谢过圣人关爱,臣虽年迈,比不得圣人龙马精神,但身体尚健,今日面色不好,却是有原因的。”

    “哦,为何如此?”

    “请圣人恕臣有失大臣仪体之罪……臣今日常服外出,去球市里看了一场球赛,人多拥挤,颇有些疲累,故此面色不好……臣去看球赛,高将军亦在场

    “哦……就是东市的那赵子龙大战关云长?”李隆基笑着问道。

    他虽在深宫,却不是完全不知外边之事,特别是这种热闹嬉游,更是关注于心。李林甫赧然道:“圣人在宫中也知此事……是了,圣人一向与民同乐,故此方能致天下太平,知道此事,倒不足为奇臣也是好奇,究竟赵子龙与关云长孰胜孰负,便偷空去看了这一场球。”

    “所谓劳逸结合,卿公务繁忙,也当偶尔休息一番啊。朕在宫中,也养了一支球队,几时拉出去,与坊市中的球队较较。”

    “圣人宫中球队,虽是技艺精湛,但臣却不看好他们,不是因为他们踢球不行,而是因为他们经验不足。臣今日观球,便有所感,关云长社去载胜后,为了赢得今次,一直闭门苦练,而赵子龙社则是与京中坊市球队打了个遍,还到了东都去与东都球社比过……”

    他二人绕着一场球谈得津津有味,那边杨慎矜却是坐立不安,手都不知搁在哪儿好。不过如今虽是尴尬难过,但杨慎矜内心里却是盼望,这一刻能更长久些为好。因为这个时候,李隆基与李林甫,仿佛都将他忘了。

    唯有叶畅,一边听着发笑,一边贼眼溜溜地向他这里扫过来。杨慎矜心中对这厮很是不满,但又怕他提醒了李林甫,故此不与叶畅目光相对。

    叶畅暗暗佩服,李林甫能成为玄宗朝的权臣奸相,本领比他是要强得多了。方才那番话,看似是在说球社,实际上却是委婉地对李隆基说,一个没有经验的宰相,是比不过一个有经验的宰相的。

    “方才圣人说,有人咒臣老病,此事不可不究”杨慎矜没有高兴多久,李林甫在借题发挥之后,又提到了说他生病之事:“臣若重病不起,岂有不禀报圣人之理只怕是有人等不及臣老死,迫不及待想要替臣之位。臣非恋栈之辈,若朝野之中,有足以代臣之贤人,臣必请辞让贤。但这等包藏祸心之辈,若不察之,难免会因为失望铤而走险,蛊惑皇子行大逆之事,还请圣人详察

    他话音未落,那边杨慎矜手一软,手中的朝笏掉在地上,吧嗒一声响。李隆基与李林甫同时向他看来,目光同样阴沉,只不过李隆基毫不掩饰自己的神情,而李林甫阴沉的目光持继片刻后转换,取而代之的是似笑非笑:“杨侍郎如此……莫非有何不同意见?”

    “这个……臣……臣无意见。”杨慎矜于巴巴地道。

    高力士暗暗摇头,这杨慎矜被李林甫夺了气势,连背水一战的勇气都没有,枉自己以为会有热闹可看,如今看来,根本就是一面倒

    “唔,你先退下吧。”李隆基掸了掸手道。

    李林甫方才一番话,说动了他的心。

    这些人认为李林甫老病当退,那么他的儿子们会不会认为他这个皇帝也已经老病当退?

    李隆基虽是倦于政事,却还不想交出自己裁决天下的权力,这种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感觉,只要一接触了,就绝难放弃。杨慎矜对李林甫的态度,让他不禁生出兔死孤悲之叹

    杨慎矜终于能够从这尴尬的局面中脱出,他出了院门,长长出了口气,但内心不但没有轻松,反而悬得更高。

    他知道自己今天连犯二错,第一错是不该被杨洄、杨齐宣蛊惑,竟然妄图窥探李林甫的相位;第二个错则是刚才,应对这场危机时,显得既无智谋,又不果决。

    可是在李隆基与李林甫两人面前时,他去哪里寻找智慧和果决?

    长叹了一声,心中琢磨着,自己虽然窥探相位,可毕竟还没有什么具体动作,李林甫虽是怀猜忌之心,但此前李林甫就已经有些猜忌他了,想来……也不过再多一分。

    债多不悉,虱多不痒,就这么样吧

    半是自我安慰,半是自暴自弃,杨慎矜离开了兴庆宫。他却不知,李林甫与叶畅一般,绝不是报仇十年不晚的君子。

    在杨慎矜离开后,李林甫直接道:“臣料想在圣人面前进谗,说臣老病不堪者,必杨慎矜也”

    “卿何以见得?”李隆基仍然阴着脸问道。

    “臣为宰相,为陛下选贤荐能,乃是臣之本份。臣见杨慎矜颇有理财之能,荐之为御史中丞,又举之为户部侍郎,此臣忠于陛下之职份也。但臣识人亦有不明之处,杨慎矜虽是有才,心却不足,与他为侍郎,他就想着为宰相,以他为宰相,他便想着圣人的大宝……臣为其绊足之石,目中之刺,除臣而后快,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”

    听得李林甫就这样直截了当地进谗言,而且说得义正词严,仿佛他所说的每一句都千真万确毫无问题,叶畅除了佩服还是佩服。千古奸臣,果然非常人所能及,他这么肯定地态度,连叶畅都几乎要被感染了。

    但不仅如此,李林甫只是一顿,又继续道:“若非圣人今日赐布,臣进宫谢恩,只怕圣人真会以为臣已老朽不堪用。臣若去位,陈希烈虽贤,却非杨慎矜之敌。杨慎矜必外结其党内联宗室,以图不世之功”

    这又是说杨慎矜可能勾联太子李亨,逼李隆基禅位。这也是李隆基最怕的事情,李隆基面色沉郁,却不置可否,只是捋须。过了好一会儿,李隆基看向高力士:“高将军,你看如何?”

    “奴婢乃天子家奴,此为公事,圣人不当问奴婢。”高力士毫不犹豫地推了个一于二净,虽然没有附合李林甫,却也没有替杨慎矜辩护一句。

    李隆基又看向杨玉环,杨玉环却早早地闪开,自顾自在那儿采摘着花瓣,据说今夜她要用花瓣来沐浴。见李隆基望过来,她双颊流丹,嫣然一笑,风情万种,看得李隆基心中一漾。

    不过现在还是处置正事的时候……

    李隆基目光转了一圈,然后停到了叶畅身上。

    “叶畅,你以为如何?”李隆基道。

    叶畅刚刚跟着李林甫暗暗学,一个奸臣是如何养成的,听得李隆基问,立刻又开始跟着高力士学,一棵墙头草是如何长成的:“臣乃边将,不谙朝中之事,圣人若问臣辽东情形,臣可举一反三,若问臣安东商会今年预计收入,臣可娓娓道来,但问臣朝中之事,臣就只能瞠目结舌不知所云了。”

    高力士看着叶畅,眼中带着一丝笑意,叶畅也看着这个老太监,眼中同样带着一丝笑意。

    “杨慎矜虽是不谨,人云亦云,但并无大过,而且办事还算兢业,这样吧,罚铜即可……”李隆基道。

    他这处断说出来,叶畅立刻去看李林甫,与李林甫给杨慎矜栽上的罪名相比,这个处罚,真只是轻轻落下。李隆基维护杨慎矜的心思很明显,叶畅觉得,大约李隆基是真的为后李林甫时代考虑了。

    李林甫神情未变,也不抗辩争执,只是一揖:“圣人宽容,想来杨慎矜会幡然悔悟,自此忠于陛下,愿倾心报国。”

    他这话让李隆基很满意,这位曾经英明的皇帝点了点头,笑着道:“李卿向来通情达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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