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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百三十九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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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他昏头转向地忙了一夜,到得次日凌晨,终于抽出身来往镇抚司狱去。鞑子大军打来之时曾经攻破了镇抚司狱,狱中囚犯也都走了个一干二净。桓震好容易抓住一个狱卒,这才问出些许端倪,原来鞑子兵来时候袁崇焕曾经劝说管狱官开了镣铐,组织囚犯与狱卒抵抗,无奈这些乌合之众哪里抵挡得了八旗大军,不多久便给攻破,袁崇焕也给捉去,不知下落了。

    桓震暗暗顿足,这一来可不知道要怎么对一班辽将们交代了。皇太极捉去袁崇焕,难道还能好好放他回去?多半是扣留在营中极力劝降。袁崇焕的为人,必不肯降,如此则有性命之忧。再说他于皇太极还有杀父大仇,这一被俘,焉能留得命在?桓震打心眼里是不希望他死的,虽然袁崇焕在自己心目当中的形象已经与前大大不同,不再是甚么偶像了,可是仍然是一个值得敬佩尊重的英雄好汉,就这么死了,实在让他痛惜不已。眼下只盼皇太极不舍得杀他,给自己派去的追兵追了回来,那就好了。

    祖大寿等人却也知道了这个消息,听说桓震派兵追击,连连埋怨他不曾算上自己一份,其实以如今辽兵的兵力,十停之中倒有七八停是桓震的部下,算他不算他,本没太大区别。好在吴三桂也与此役,若有建树,也算了却了祖大寿受妹夫的托付。

    接下来几日更是忙得不可开交,既要安顿辽兵驻扎粮草,又要协调与京营的关系,一面还得留心朝廷里各派系的动向,桓震伤势本就没好,几天下来,渐渐有些不住了。温体仁却叫人给他送了许多补品,搞得他甚是莫名其妙,渐渐感觉这个大奸臣似乎当真想要拉拢自己。至于为何选中自己而不是祖大寿赵率教等人,那也十分易解,现下辽东四大总兵之中,一则以他桓震的实力最为雄厚,二则也只有他是草根阶层,出身低微,行事又天不怕地不怕,温体仁倘若真想有不臣之举,拉他入伙是再好不过的了。李经纬华克勤是这么想,温体仁这么想自然也就不奇怪。

    桓震却不愿与温体仁诸多纠缠,华克勤那头也渐渐冷淡起来。他现下既然知道了太子的下落,何必还要去抱福王的粗腿?捞好处或者一时能捞到一些,可是长久来看,终究是不划算。这一层道理想明白,他便主动去与周奎勾勾搭搭。照桓震所想,既然朱慈烺有太子的身份,大可以名正言顺地直接现身,国不可一日无君,崇祯久不归来,必有大臣主张另立新主的。可是周奎却老奸巨猾得多,说是太子如何隐匿在他家中,这个因由是怎么也解释不清的,如要名正言顺,除非等大军班师之时,佯称从皇太极手中夺回了太子,才能混淆视听。但若在此之前便有藩王作乱,就须桓震出面以武力弹压了。

    桓震这才明白他何以非拉自己下水不可,想了一想似乎有理,可是纸究竟包不住火,怎样瞒天过海,又是一个难题。

    温体仁那边又催了几次,只问桓震几时成婚。桓震压根儿不愿娶雪心,一则两人年龄差得太远,照他看来雪心分明便是未成年少女,娶了她甚有罪恶感;二则在他心中早已有了颜佩柔,如何还能另娶旁人?他与雪心渊源深厚,对她再怎么好都不过分,可要说到婚姻嫁娶,那是万万不能。然而瞧温体仁的意思,似乎非要他娶了雪心,才承认他是自己人,才肯对他推心置腹。桓震已预感到温体仁将有大动作,可究竟是甚么动作,单从眼下这些迹象却是半分也猜不出来。思前想后,虽然迎娶雪心是违心之举,可是不答应也不行了。

    消息传出,桓震娶亲还是小可,温体仁要嫁女儿,却是朝中一等一的大事,车马盈门自不必说,单是送来的贺礼,便将桓震一间小小的院落堆了个天满地满。

    桓震却是半分也不高兴,一连几天推说军中事务繁忙,只是不肯去见未来岳父。这时金国奇传来战报,右路追兵在永宁截住了皇太极大部,一战之下互有损伤,皇太极挥师西向,往密云去了。是时朝中事务已经由仅存的几位内阁学士主理,除周延儒之外,其他几个都是胆小怕事、唯唯诺诺的主儿,周延儒又是唯温体仁马首是瞻的,因此整个朝廷几乎全给温党把持。桓震再三请求亲赴前线指挥作战,温体仁只是一味挽留,坚持要办了婚事方准离开。

    密云一带兵力十分不足,金国奇一面急檄密云守将善加防备,一面飞报京师,自己却率领大军向南绕了个弯子直奔平谷而去,准备从平谷向北包抄。

    桓震接了战报,既喜且忧,喜的是终于在关内赶上了皇太极,担忧的是不知以辽兵现如今的实力,能不能将八旗数万强兵灭于关内?指望这一点似乎有些勉强,但若能够迫得皇太极签署和约,三五年不来侵犯,便可以徐图恢复,甚至打到沈阳去。可是两国交战,订约的主动权从来都是操于胜者手中。这一仗不能打胜,别的全不必谈了。他担心焦急,又不能亲赴前线督战,只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打转。更要紧的是,千里之外无法暗作手脚,倘若崇祯竟给金国奇夺了回来,那又要大大糟糕了。

    正在那里发闷,忽然院公来报李经纬求见。桓震此时正在躲他,当即教挡驾。院公方答应了要去,却听门外哈哈大笑,竟是李经纬不待通传,自己闯了进来。桓震不悦道:“莫非晋人皆不懂得私宅莫入的么?”李经纬笑嘻嘻地打了个恭,陪礼道:“桓大人莫急。大人若知我今日为何而来。必不舍得令人挡驾了。”桓震心中好奇,脸上却不露出,淡然道:“黄鼠狼给鸡拜年,还能有甚好事。”李经纬一愕,旋即想明白了,呵呵大笑,一面擦泪,一面道:“桓大人真是诙谐!”话头一转,道:“然而经纬今日却不是来听大人说笑话的。”说着从怀中取出一物,托在掌心中要桓震瞧。

    桓震不明所以,接过来细看,不由得大吃一惊。那是一颗子弹。

    子弹也就罢了,但那颗子弹却是比现今自己军中使用的纸壳子弹先进许多的铜底弹。

    他琢磨研究这种铜底子弹已经多时,可是总是存在各种技术问题,始终不能突破,现今忽然看到,岂不教他心惊胆战?二话不说,回身取了自己的火枪,装弹上膛,向着院子里一株枣树砰地放去。

    李经纬笑嘻嘻地在旁观看,瞧着桓震在树干上钻研半晌,终于抬起头来,这才道:“桓大人以为如何?”桓震并不答他,心中直打小鼓:自己集合众多工匠之力仍研制不出的铜底子弹,他是怎么做出来的?而且技术水平已经颇为成熟,只要批量生产,再配合适用的枪支,就可以用来实战了。一时间便起了杀心,此人身上谜团太多,若能为自己所用,当是一个得力臂助,倘若与自己为敌,倒确实难以对付。

    李经纬笑道:“我道此刻大人心中定是在想怎样除去了李经纬,是也不是?”桓震悚然一惊,不料他竟瞧穿了自己心思,当下笑道:“岂敢岂敢,乱世而诛贤才,岂不是自取灭亡?”亲亲热热地拉着他道:“舍下灶冷饭残,我们不如去春华楼小酌,也好让桓某就教一番。”李经纬微微一笑,道:“大人想套出这子弹的底细,却找错了人。”他这话一出,桓震立刻变色,却听他续道:“皆因此弹并非李某所做,而是另有他人。”

    桓震不料在这时代除了自己之外竟然还有人能想到制作铜底子弹,奇道:“何人”?李经纬笑道:“大人想见他么?只是此人眼下却不在京城。”桓震细细一想,脱口问道:“他是福王门下?”李经纬一笑,道:“是耶?非耶?”

    桓震十分恼火,一则这个李经纬吞吞吐吐犹抱琵琶的样子叫他很不耐烦,但若就此同他翻脸,那个制作子弹的神秘人物却又没了下落,这可是一块大大心病。忽然想起什么,冷笑道:“莫要哄我。福王既有此人帮他,又何必辛苦拉拢我?”他这话已经说得极为露骨,李经纬却行若无事,道:“丽冬院新来了两个姑娘,小曲儿唱得很是宛转,极得古人绕梁之味。桓大人何不赏光一顾?”桓震向来不喜去声色之所,何况明律严禁官员挟妓饮酒,倘给抓住不免落人口实,当下便要一口推却。转念一想,却又应承下来,两人都不再提那造子弹的神秘人物,谈谈笑笑地同上了李经纬的马车,往丽冬院去。

    那小姑娘曲子果然唱得甚好听,虽是桓震听不大明白的苏州话,但是童音清亮,别有一番意味。他却无心听甚小曲,数番想要将心中若干个疑团直言相询,却又怕坏了事,不敢轻易开口。

    李经纬瞧他神色不定,问道:“曲子这等好听,桓大人怎无雅兴?”桓震只推说戎马多年,已没了观舞听歌的兴致。李经纬微微一笑,给他斟上一杯茶,道:“也罢,大人忧心国事,不愿听曲,经纬便请大人见一个人。”桓震精神一振,暗想正主儿总算现身了,只见李经纬啪啪拍了几下手掌,喝道:“文先生,请出来罢?”

    墙壁应声掀开,里面钻出一个人来。桓震一面想原来这墙是有夹层的,一面转头瞧去,不由得大大吃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