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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七回 忠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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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却说桓震双手提了裤子,眼睁睁地瞧着那少女不顾自己大喊,扬长而去,直是又好气,又好笑,又无奈,心想再叫下去,那少女也不会回头,说不定倒要招来一群看客,当下不敢再大声喊叫,闭紧嘴巴,低了脑袋,双手紧紧抓了裤腰,如同过街老鼠一般地走回了银杏老店去。路上自然有人侧目而视,他只装作没有看见,一张脸早已经羞得通红。

    回到银杏店,傅山瞧见他这等模样,忍不住捂着嘴巴,哧哧笑了起来。桓震又气又羞,怒道:“笑甚么!”他不说这句话还好,此言一出,傅山更是不可收拾,索性捧腹狂笑起来。桓震无可奈何,索性候得他笑得够了,这才瞪着他道:“三弟,你且给哥哥我寻一身衣服穿可好?”傅山一头笑,一头从包袱里取了衣服。桓震连忙套上,这才觉得自己像个人了。不由得心中暗叹,幸亏那一次触电只是让自己回到明朝,倘若是回到了史前时代,整日赤身露体,哪里还活得下去。

    他穿好衣服,这才将方才如何追踪那姑娘,如何被一群小乞丐剥去了衣服的事情与傅山讲了。傅山笑道:“早听人说京中有剥衣党,今日总算见识了。”桓震苦笑不答,心中却仍是想着那少女站在客栈门前呆呆流泪的模样,心中只觉她似乎也并非只是一个盗贼。

    傅山候得他休息片刻,两人便一同下楼去吃晚饭。这银杏老店原是楼上客栈、楼下酒店、后进民居的格局,因为经营诚实,老酒醇香,慕名来此的酒客却也着实不少。两人随意要了些馒头小菜,那伙计是方才见过了桓震**上身,狼狈而逃的,此刻给他端上饭菜,仍是忍不住发笑。桓震一时间只想寻条地缝钻下去,没奈何,只得埋头大嚼起馒头来。傅山道:“下次再教小弟见着那女贼,管叫她插翅难飞。”桓震急忙吞下口中馒头,摆手道:“那又何必?”顿了一顿,又道:“咱们人地生疏,不可惹事。何况我瞧那女贼颇有武艺,你决然制她不住的。”说着忍不住想起那柄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小刀,伸手在颈中摸了一摸。傅山笑道:“杀人何必定要用刀?”桓震摇摇头,忽道:“青竹,你可有法子寻周老和雪心?”

    傅山想了一回,沉吟道:“那却不易。嗯,有了,且往京中的晋商会馆去打听一番看。”说着唤伙计过来,问他京中有几处晋商会馆,分别都在何处。那伙计摇头道:“这可不知道。须得问问我们主东。”桓震道:“那你主东却在何处?”那伙计苦笑道:“我家主东么?大约正在后进教训儿子呢。”

    原来方才硬要赶那红衣少女滚蛋的,便是这家银杏老店店主东许安的儿子许承。那许安为人很是忠厚,平日来往客人,在他店中若有个甚么三短两欠,一时手紧,他也从不计较店钱,甚至往往慷慨解囊相助。那些受他恩惠的客人,到得赚了银钱之后,也都回转来偿本付息,或者还有额外相赠,因此许安守着这间老店,日子却也过得甚是滋润。

    他有个儿子许承,却是在四十二岁上小妾所生,那小妾生产之后,便患了血崩之症,不久一命呜呼。许安心痛之余,更加将这一个老来子当作手中之宝,口中之珠,要天给天,要地给地,娇纵得无以复加。儿子渐渐长到二十几岁,整日便不学好,只是交接一些来路不正的朋友,老父屡加警诫,也只是充耳不闻。这一日许安外出访友,许承有个狐朋狗友要来店中借住,偏偏看上了那红衣少女所住的房间。许承叫人一查,见她已经两个月没付过房钱,只是自己老爹不忍,这才逗留至今,当下便喝令叫赶了出去。那少女死活不肯,他便叫人推出门外,连包袱一并丢了出去。

    许安回店之后,听说这桩事情,登时大怒,心想若给这不肖子这般折腾下去,这一间银杏老店的招牌,便要砸在他的手中,当下请了家法,喝令儿子到后进跪下,噼噼啪啪三五一十五地痛打起来。

    那伙计向来也十分看不惯小主人的作为,此刻见桓震一问,当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。桓傅两人对望一眼,都觉既然人家正在处理家事,自己便不好过去搅扰,只得等他二人闹完了再说。岂知左等不来,右等也是不来,看看时候已经深夜,店中的酒客渐渐散去,只剩下桓震这一桌,与角落里的一桌两人。桓震等得很是不耐,叫过伙计来教他去瞧瞧。那伙计也觉事情不对,然而自己身为人家店堂里的雇工,却不能私入主人家宅,当下定要桓震同去做个干证。桓震是无可无不可,当下应了,顺口叫那角落一桌的客人,问他去是不去。那两个客人,一个年逾四十,一个却是弱冠少年。那四十余的瞧着弱冠少年,见他微微点头,这才站起身来,跟在那少年身后。

    桓震只道他是那少年家中的老仆,也不在意,要那伙计前导,一行五个人,直往许安住处而去。许安住在店后的一个跨院之中,走到院门前,那伙计第一个推门进去,突地张大了口,坐倒在地,伸出了手,抖抖嗦嗦地指着院里,好半天,方才大叫一声,望后便倒,竟是昏了过去。桓震心中但觉不妙,他本来跟在那伙计身后,此刻一抬腿,便迈过了那伙计身子,向院里看去。

    这一看之下,倒也吃了一惊,只是他早已见过比这血腥万倍的场面,区区一具死尸,确乎吓不倒他了。傅山也挤了进去,不觉“啊”地一声,原来那店主伏在地下,头部洇着一滩鲜血,似乎已经死了。傅山抢上前去,摸了摸他的脉搏,摇头道:“没救了。”

    桓震大奇,心想在自己家中,何以死得这般莫名其妙?想了一想,觉得还是报官为妙,当下要傅山设法弄醒那伙计,令他去寻地保。那少年见了这等情状,脸色略略发白,待得听桓震吩咐伙计请地保时,便要离去。那伙计只是不让,道是若放他走了,不免少一个干证;那少年哪里理他,一味只是要去。渐渐两下相持,都焦躁起来,那少年怒道:“你这狗杀才,敢是找死么!”那伙计哪里肯放,扯住了他衣袖,死活不肯撒手,那少年手臂一挥,只听得嗤啦一声,半截袖子给扯了下来。

    那老仆大怒,一脚踢在那伙计的腿弯处,将他踢得跪了下来,怒道:“还不快给我家主子磕头赔罪!”那伙计倒也给吓住了,叩了两个响头,连连请罪。那少年鼻中哼了一声,瞧也不瞧他一眼,扬长而去。

    桓震心中暗道不妙,说甚么也不能让那少年溜走,当下追了出去,寻那少年时,却已经影踪不见了。这一来,四个干证变做了两个,桓傅二人便非得留下来陪他打这一场官司不可了。想到又要押在甚么常平仓一类的地方,不由得恶心欲呕,看傅山时,也是脸色略微发青了。两人互换一个眼色,只推要回去睡觉,上楼打点了包袱,在房中丢些散碎银钱,直闯进马厩去牵了马匹,理也不理那伙计在后哭叫,一起逃之夭夭。

    但是这样一来,两人便无家可归起来。时候已经是接近子夜,此时此刻,还亮着灯火的,都是一些声色之所了。桓震自然不愿去那种地方,宁可寻个避风之处,露宿一夜便了。当下他牵马在前,傅山紧随在后,两人走来走去,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桓震白日里被剥衣服的那个胡同。

    桓震恍然发现自己竟又走到了这里,想起白天的尴尬情状,不由得又是好一阵苦笑,当下便要回头另走别路。正要转身离去,却觉背上给甚么细小之物打了一下,回头看时,却是一片漆黑,再瞧不见半个人影。他心中打鼓,拔步便行,却听身后一个幼小的声音,怯怯地问道:“你是来寻衣裳的么?”桓震大奇,循着那声音来源找去,好容易才在墙角发现了一个脏兮兮的幼小孩童,缩在那里,两只眼睛转来转去,只是瞧着桓震。

    他料想这孩子多半便是白天剥光自己的小乞丐之一,心中但觉他甚是可怜,当下拍拍他脑袋,笑道:“那衣裳我不要了,送给你们罢。”岂知那小丐竟然连连摇头,道:“爹爹曾教过我的,不义之财,君子不取。”桓震讶道:“爹爹教你的?”那小丐点了点头,道:“是啊,爹爹还教我,孔曰‘成仁’,孟曰‘取义’,还有……嗯,‘我善养吾浩然之气’,还有……”他一口气背了许多断断续续的孔孟语录,十分起劲。桓震摇手止住他,道:“好了,好了,我晓得你爹爹教了你这许多。只是你爹爹究竟是谁?他在哪里?”那小丐忽然间脏手一抹鼻涕,哭了起来,一面哭,一面道:“我……我不知道!爹爹……爹爹哪里去了?”桓震慌了手脚,好容易将他哄得收了眼泪,温言问道:“好乖,你告诉哥哥,你爹爹叫做甚么,哥哥才好帮你寻他啊。”那小丐想了一想,道:“我爹叫做杨之易。”

    桓震听了这名字,倒还不觉得甚么,傅山却是“啊”地一声惊叫起来,抢步上前,望着那小丐道:“你爹是杨之易?那么你祖父便是杨涟了?”桓震听得“杨涟”这个名字,也是一惊,这是他在后世早已经如雷贯耳了的,至于杨涟的儿子叫做杨之易,而杨之易还有个儿子,这个他却着实不知。

    你说我是甚么我就是甚么

    终于把昨日欠的一回补上,可要睡觉去了,累死我也!光找这个杨之易就十分不容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