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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 天马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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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河滩上,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踩着沙砾,正兴奋地跑向暴雪。

    几十步外,一个白袍人状若疯狂,飞速追赶。

    暴雪愤怒了,这是挑衅,肆无忌惮的挑衅。它的眼神骤然冷森,硕大的头颅高高昂起,长长的颈毛在风中卷动,杀气凛冽。

    小女孩不但没有察觉到危险,反而跑得更快了,就连双臂都向前伸开,似乎想抚摸暴雪,拥抱暴雪。

    暴雪猛地低下头颅,四爪抓地,蓄势待发。

    小女孩即将触及到它的忍耐底线。一声震天雷吼在河滩上响起,暴雪发出了最后的警告。

    石蓬莱魂飞魄散,一股冰冷的寒意直冲头顶,脑中霎时一片空白。

    “暴雪……”伽蓝大吼一声,扔掉毛刷,用尽全身力气奔向河滩,“不要动……”

    “雪儿……”白袍人惊怒而凄厉的叫声几乎同时响起。

    小女孩仿若未闻,双臂完全舒展开来,一边欢快地跑着,一边做出了亲密拥抱的姿势。

    暴雪一声低吼,如一道闪电,厉啸而出。

    “暴雪……”伽蓝再次厉吼,两腿骤然发力,高大威猛的身躯腾空飞起。

    小女孩似乎没有看到眼前发生的变化,依旧张开双臂像快乐的小鸟一般奔跑着。

    暴雪冲到,但它听到了伽蓝的吼声,从吼声里听出阻止之意,所以它下意识地收起了前爪,试图用身体去撞击对方,把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赶出自己的视线。

    千钧一发之际,伽蓝凌空飞到,一边用自己的身躯狠狠撞向暴雪,一边竭尽全力推开小女孩。

    暴雪和伽蓝撞到一起,轰然落地。

    小女孩在伽蓝的一推之下,倒飞数步,摔倒在河滩上。

    惊魂瞬间。

    石蓬莱只觉眼前一黑,跟着金星飞舞,两腿更是无力支撑,不由自主软瘫在地。

    白袍人狂奔而至,一把抱起小女孩,连声叫喊,“雪儿,雪儿……”其声惨厉,带着几分绝望悲号,其情绪似乎在这一刻完全失控。

    暴雪翻身就想起来继续攻击,捍卫自己的地盘。伽蓝飞身扑上,一手抱住暴雪的大脑袋,用力压住它的身躯,一手轻抚暴雪的毛发,低声慰抚。

    小女孩毫无惊吓之色,她的两只眼睛始终望着暴雪,当她看到暴雪被一个赤着上身的猛汉卡住脖子压在地上挣扎时,突然艰难地吐出两个字,“雪……儿……”

    白袍人的叫喊嘎然而止,他吃惊地望着小女孩,嘴巴动了几下,似乎想说话,但似乎又怕惊吓了小女孩,一时呆在了那里。

    小女孩推开白袍人,站了起来,轻手轻脚地走到暴雪身边。

    暴雪大怒,厉声雷吼,挣扎欲起。

    伽蓝一边竭力压制,一边把面孔贴到暴雪的脸颊上,以此来传递安全的讯息,平息暴雪的愤怒。

    白袍人跟在她后面,全神戒备,神情非常复杂,既畏惧暴雪的凶猛,又担心小女孩的安全,但刚才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,让他不但暂时放弃了把小女孩即刻带离险境的想法,甚至还默许小女孩继续她的冒险举动。

    烈火跑了过来,低下大头,用厚厚的唇舌磨蹭着暴雪的身躯。刀疤也晃悠了过来,伸着长脖子,摇动着小脑袋,好奇地看着被伽蓝压在身下的暴雪。暴雪还在挣扎,就在此刻刀疤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,口水喷了伽蓝和暴雪一头一脸。暴雪扭头瞪着刀疤,一獒一驼大眼瞪小眼,互不相让。奇妙的事情发生了,暴雪的愤怒竟然被刀疤的一个喷嚏打没了。伽蓝感觉到暴雪绷紧的肌肉正在迅速放松,紧张的心情顿时舒缓下来,这时他才抬头打量站在眼前的小女孩。

    小女孩非常漂亮,黑发黄裙,冰肤玉肌,清雅脱俗,一双眼睛亮丽动人,但眼神却非常呆滞,始终盯着暴雪,似乎在她的世界里,除了暴雪,再无其他。

    伽蓝的目光转向白袍人,此人二十多岁,中等身材,白面短须,一双眼睛锐利有神,神态沉稳,带着浓浓的戒备之色。

    小女孩伸出手,想抚摸暴雪。

    暴雪再度低吼,肌肉再度绷紧,眼神中的敌意虽然有所削减,但它绝不允许陌生人接触自己的身体。

    “带她走。”伽蓝冲着白袍人怒声叫道。这个小女孩明显不正常,而白袍人和她的关系非常亲密,但奇怪的是,他竟然傻站在那里,任由小女孩继续激怒暴雪,当真是不知死活。

    白袍人不再犹豫,俯身抱起小女孩,“雪儿,快跟大兄走,这不是你的雪儿,你的雪儿已经回大雪山了。”

    小女孩也不挣扎,任由自己的兄长抱着,但一双眼睛始终望着暴雪,两只小手也一直伸开着,呆滞的眼神中露出欢喜和渴望之色。

    兄妹两人走出四五步,小女孩突然再一次艰难吐出两个字,“雪……儿……”

    白袍人的脚步停顿了一下,但旋即飞一般离去。

    伽蓝松开暴雪,翻身跃起。暴雪昂着头颅,冲着逐渐远去的背影发出一声得意高吼。伽蓝忍不住拍了它脑袋一下,“到河里去,再洗一遍。”接着又重重给了刀疤一下,“下次打喷嚏,离我远一点,听到没有?”

    刀疤理都不理他,迈着小方步,悠远走到一丛骆驼刺边,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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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石蓬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,望着正在河里撒欢的暴雪,心有余悸。犹豫了半晌,他对伽蓝喊道,“我不是故意隐瞒你。”

    伽蓝正在洗脸,闻言直起腰,一边抹着脸上的水,一边冲着石蓬莱摇摇手,示意他什么都不要说。我不会问,也不想知道那对兄妹的真实身份。但石蓬莱却决心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伽蓝,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,此趟东土之行,凶多吉少。

    “他是康国三王子昭武屈术支。”石蓬莱说道,“几年前大隋天子在河西召见西域诸国王,康国老王昭武世必失当时正在出访焉耆,他也接到了大隋天子的邀请,考虑再三还是受邀而去。此事激怒了西突厥的泥厥处罗可汗,认为康国老王和昭武九国背叛了他,于是他把老王诱骗到王庭,将其幽禁于药杀水(锡尔河)的黑突厥弩失毕部。”

    “康国是昭武九国之盟首,老王被突厥人扣押,诸子争权,群龙无首,九国联盟随即分裂。这是突厥人控制昭武九国,谋取乌浒水(阿姆河)丝路利益的奸计,所以射匮可汗击败泥厥处罗可汗之后,继续执行这一策略,并在扣押康国老王的同时,极力挑起康国内部和昭武九国之间的厮杀,以图进一步削弱栗特人的力量。”

    “我奉石国国王昭武勒匐职的命令,营救康国老王,但功亏一篑,只救出了侍奉在老王身边的三王子昭武屈术支。”

    “三王子决定去东土长安,恳请大隋天子出手救助,于是就发生了这一切。”

    伽蓝走到石蓬莱身边,揶揄道,“你为何要趟这潭浑水?是缺钱花还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?”

    石蓬莱义正严词地回道,“我是栗特人,是石国的子民,是昭武九姓王的后裔,无论为公为私,我都义无反顾,即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。”

    伽蓝像是第一次认识石蓬莱似的,将信将疑地望着他。石蓬莱昂首挺胸,目光炯炯,一副慷慨赴死之态。

    “幂离之中为什么有两个人?”伽蓝问道,“初始看到幂离肥大,还以为是个胖子,结果里面竟然藏着一个小公主。你们此行目的已然暴露,此去长安可能危险重重,为什么还要带个小公主?是去长安求医治病?”

    石蓬莱点点头,“去年康国的大王子和二王子手足相残,王宫内血流成河,王后罹难,小公主受到惊吓失去魂魄,自此不言不语形同呆痴。老王闻讯,派人把她接到身边,请突厥人的大萨满为其招魂,但没有成功。这次三王子要去东土大隋求助,老王考虑再三,毅然决定让其带上小公主,即便复国无望,但如果能召回小公主的魂魄,也算了了老王的心愿。”

    “招魂?”伽蓝摇摇头,笑道,“到哪招魂?不过自闭症而已,如果调养得好,再加上适当的心理治疗,还是有痊愈的希望。”

    石蓬莱颇感惊讶,“你会招魂?”

    “这是心理病。”伽蓝戳了戳石蓬莱的胸口,“病根在这里。我告诉过你,不要相信什么萨满、巫术之类的东西,有病找医匠,否则会死人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能医治?”

    石蓬莱见识过伽蓝的很多天赋,对这种事早已见怪不怪了,有段时间他甚至怀疑伽蓝就是伽蓝护法神转世投胎,或者干脆就是护法神下凡附体了。

    伽蓝摇摇头,“我不是医匠,不会治病,不过我知道这种病很难治,治疗的时间一般都很长,或许十年,或许一辈子。”

    石蓬莱无意在这件事上纠缠,随即直奔主题,“伽蓝,这次你无论如何都要帮我,这关系到整个栗特人的生死存亡。你是佛家子弟,佛说,救人一命,胜造七级浮屠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不要拿佛说事。”伽蓝当即打断了石蓬莱的话,“不论你是否还是像过去一样信任我,我都会帮你,毕竟我大隋是西域二十七国之共主,昭武九国是我大隋之藩属,今昭武有难,我大隋理应援手,义不容辞,只是目前局势紧张,我无法保证把你们安全送到敦煌,你还是祈祷佛祖保佑吧。”

    石蓬莱大喜。伽蓝豪气冲天,勇于担当,这让他高悬的心终于落下了一点点,有此承诺,他相信驼队最起码可以安全抵达鄯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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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午时已过,石羽和他的栗特精骑还是没有出现。

    石蓬莱焦虑不安,戴着幂离的昭武屈术支也是暗自忐忑,唯有伽蓝神闲气定,泰然自若,坐在一棵胡杨树下,摆上棋秤和黑白棋子,拿着一本破旧的棋谱,专心致志地研究起了残局。

    蓦然,北岸传来悠长的号角声,前方巡哨的栗特人终于送来消息,石羽到了。

    很快,蹄声隆隆,一队栗特精骑风驰电掣一般从对岸的胡杨林里冲了出来,接着打马跃进天马河,越过齐腰深的河水,直达烽燧。

    人喊马嘶声中,石蓬莱带着一群白衣壮勇急匆匆跑到胡杨树下。一个三十多岁的精壮黑髭大汉跑在最前面,气喘吁吁,大汗淋漓,在距离伽蓝还有五六步的时候便停下脚步,深施一礼,“伽蓝,阿柴虏正在攻打天马戍。”

    接着一大群人紧随其后恭敬行礼,高呼“伽蓝……”

    伽蓝对敦煌本人来说是法号,但在这些栗特人的心里,他就像伽蓝护法神一样神勇,呼其法号,实际上是对他的一种尊崇。

    伽蓝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,然后目光停在了那位三十多岁的黑髭大汉脸上,“石羽,你们去了天马戍?还有四个人呢?折了?”

    “今晨我们隐约看到天马戍方向有狼烟燃起,便飞马探查。”石羽急切说道,“途中我们遇到一位从天马戍杀出来的戍卫,身负重伤,昏迷之前他告诉我们阿柴虏正在攻打天马戍,他要到突伦川求援。我留下四个人看护他,其他人则随我飞马赶来烽燧禀报。”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一面金色木牌递给了站在身边的石蓬莱。

    石蓬莱接过来送到伽蓝手上。伽蓝放下棋谱,把木牌夹在两手中间轻轻一搓,木牌当即中分,一面背部刻有字迹,一面则是凹入,内中放着一张折叠的纸条。伽蓝打开纸条仔细观看。石蓬莱凑到边上悄悄看了一眼,纸条上有一首诗,虽然他略懂中文,但还是看得云里雾里,显然若想看懂,必须知道传令暗号。

    伽蓝看完密信,神色平静,没有任何情绪上的变化。

    众人都紧张地望着他,就连随后赶来的昭武屈术支也是目露惶恐之色。此地距离长安有六七千里之遥,一旦受阻于此,前景当真是一片黑暗。

    “有多少阿柴虏?”石蓬莱忍不住问道。

    “两个百夫长。”伽蓝轻描淡写,很随意,似乎根本没放在眼里。

    两个百夫长就是两百骑,如果加上随从奴仆,人数可能达到四百人。这个攻击兵力对于天马戍来说,可谓大兵压境。

    天马戍是大隋和于阗国的边境关卡,丝路北道的必经之地。吐谷浑人以主力围攻且末城,把且末各地戍军吸引到且末首府,然后以偏师袭击天马戍,切断丝路,如此既能完成对且末外围的攻击,又能占据丝路要隘获得丰厚收益,一举两得。

    栗特人久走丝路,对此局面即刻便能估猜个大概,当即人人自危,暗自惊惧。

    “天马戍有多少人?”石蓬莱又问道。

    “即便天马河一线的烽燧戍卒全部回戍,也只有二十个人。”

    伽蓝那缓慢而略带嘶哑的声音此刻听在栗特人的耳中,显得格外的悲凉。

    二十个人就算全部回戍,与吐谷浑人的兵力对比也是十比一,这一仗根本没办法打,或许现在天马戍已经失守,吐谷浑人已经占据了戍隘。

    石蓬莱的脸色有些僵硬,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,小声问道,“且末是边郡,鹰扬府应该是上府,至少有六个团一千两百人的编制,而天马戍戍主至少也相当于正七品的队正,手下怎么说也应该有五火人马,五十个戍卒吧?”

    伽蓝没有说话。此去救援天马戍肯定要借助这些栗特人的力量,而从目前局势来分析,驰援且末城的希望实际上已经非常渺茫,但不管有没有希望,自己都要赶赴且末城,这同样需要栗特人的帮助,所以双方现在必须紧密合作,而合作就需要信任,因此有些事必须说清楚。

    “告诉你也无妨,这不算什么机密。去年泥厥处罗可汗东去长安的时候,西域戍军也大量回镇河西。据我得到的消息,长安之所以大范围调整兵力部署,是因为我大隋要远征辽东高丽。”伽蓝不动声色地说道,“且末鹰扬府兵力不足,理所当然要把主力集中在且末城以镇戍首府,所以诸县、镇、戍的兵力自然也就削减到了极限。”

    伽蓝转目望向昭武屈术支,一语双关,“我大隋征服了高丽,主力大军必然重返西北,全力经略西土。今日阿柴虏虽然凶猛反击,但就算伏允占据了且末又如何?待我大隋主力重返西域,这些阿柴虏必定死无葬身之地。我大隋是西域诸国的共主,即便是远在葱岭以西的昭武九国,也一样受到我大隋的保护。现在如此,将来也如此,这一点毋庸置疑。”

    石蓬莱和昭武屈术支互相看看,暗自苦笑。一夜间形势就颠覆了,现在不是栗特人求助于伽蓝,而是伽蓝向栗特人求援了。栗特人要安全赶赴长安,而伽蓝要救援天马戍,要驰援且末城,双方走的是同一条道,理所当然携手合作。

    石蓬莱没有犹豫,他没有回头路,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,“何时出发?”

    “今夜子时。”伽蓝说道,“黎明时分我们赶到天马戍,发动攻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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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昭武九姓:

    中国南北朝、隋、唐时期对从中亚粟特地区来到中原的粟特人或其后裔10多个小国的的泛称,其王均以昭武为姓。

    根据《隋书》记载,昭武九姓本是月氏人,旧居祁连山北昭武城(今甘肃临泽),因被匈奴所破,西逾葱岭,支庶各分王,以昭武为姓。居民主要务农,兼营畜牧业。

    汉文史籍称其原住祁连山北昭武城,被匈奴击走,西迁中亚河中地区,枝庶分王,有康、安、曹、石、米、史、何、穆等九姓,皆氏昭武,故称昭武九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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