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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十一、大兵小将(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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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当晚,巡完城,赵秉派人安排了两人休息,一夜无事。

    次日,李彦去了粮仓交接,苏远已死,下职位虚人空,仅存仓库出纳一人。老者年过花甲,眼花耳聋,李彦大声提问,无论何事,他总一句:“这得问军爷”,至于“军爷”是谁,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。李彦方知,赵秉另有外监,皇上派来的太仓不过是个空衔,看来赵远之死,另有内情。

    交接完毕,李彦同仓库出纳回了赵秉,诸事不论,赵秉但有言,李彦皆唯唯诺诺。一连几日,卫军毫无动静。李彦住于粮仓外围,三进之所,曾冰鸿住于内院,虽两情相悦,终有礼教大防,相敬如宾。赵秉自从第一日相见之后,操练兵马,屯田积粮,日理万机,总之再没与李彦见面。

    闲来无事,又无街市瓦坊,两人宴起早睡,百无聊赖。曾冰鸿长于闺阁,除了牌九色子,便只会踢毽子、荡秋千、琢钉等游戏,李彦皆不在行。至于太祖棋,曾冰鸿耍赖赌悔,终究想不过李彦。两人还是双陆棋,走得旗鼓相当。

    这日,两人走了一会棋,李彦看书,曾冰鸿织绣。待吃过中饭,李彦见送膳之人换了,心内在意,从袖中取出三枚铜钱。正面为阴,背面为阳,两阳一阴为阴爻,两阴一阳为阳爻,三阳为阳爻,亦为变爻,三阴为阴爻,亦为变爻。第一次抛掷,为初爻。李彦如此议定,默默占卜。

    李彦第一抛掷即是三个背面。

    曾冰鸿看了,抬头笑道:“啊,好手气,第一手就是浑纯。在玩关扑吗,怎么不叫我?”

    李彦道:“不是,我在占卜!”

    曾冰鸿听了好奇,围过来看着。李彦一共抛了六次,一阳、二阴、三阴、四阴、五阳、六阴,正是“屯”卦。

    李彦看了片刻,喃喃道:“初爻由阳爻变成阴爻,成比卦!屯卦坚固,比卦进入,震变成土,车随马,兄长之,母覆之,众归之。呔,竟是公侯之卦象,不对,不对!”说着摇头,就要重新再卜。

    曾冰鸿虽看不懂,但听得明白,笑道:“为什么还要算?据说当年毕万去晋国做官前,卜得此卦,而后屡历战功,结果封侯拜相。若是不合心意就重算,那还不如自己给自己选个卦,岂不便宜?”

    “我不想希望越大,失望越大。”李彦笑笑,将铜钱收入袖中。已经让曾冰鸿卷入这场无妄的战争,他不想让她再添无谓的烦恼。

    “彦,你自来不是喜欢浅显的歌曲、传奇、演义,《易》虽听说包罗万象,但晦涩难懂,你怎么会耐烦看它。”曾冰鸿好奇道。

    李彦不慌不忙,解释道:“家父常道:‘不知《易》,不足以为太医。’《易》曰:易生太极,是生两仪。又曰:立天地之道,一阴一阳。《内经》曾道:人生有形,不离阴阳。阴中有阳,阳中有阴。是故内有阴阳,外亦有阴阳。在内者,五脏为阴,六腑为阳;在外者,筋骨为阴,皮肤为阳。日常诊病,望闻问切,莫不以先别阴阳为要务,而调和阴阳。望诊,色泽鲜明者为阳,晦暗者为阴;闻诊,声音洪亮者为阳,微弱者为阴;切诊,浮、数、大、滑等脉为阳,沉、迟、小、涩等脉为阴。”

    曾冰鸿点头道:“原来如此!”见李彦说起李安时不再消沉,心内宽慰。

    “《易》中包罗万象,那是一点不假,其中不只有吉凶,还有管理、几何、歌曲、书画、功夫、舞谱、算数、饮食、建筑、风水,还有养生”李彦刮着曾冰鸿的鼻子,笑道。

    曾冰鸿听李彦说得如此之好,便央求要他教教自己。

    李彦自是惟命是从,讲道:“1《易》一书讲求爻象,那何谓爻象?你且看这个‘爻’字。”于是用手指蘸了点水在桌面上画着:“一撇一捺,这是一交;又一撇一捺,这又是一交。初交为正,再交为变,一正一变,互相乘除”

    正说着,赵秉派人来请李彦,李彦笑着答应,与曾冰鸿打了个招呼,便与来人联袂出门。一路上,李彦之心七上八下,十分不安,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。

    待到赵秉门口,正逢里面议事,来人往里面通报。片刻,赵秉脸色微怒出门,见了李彦又转怒为喜,歉然道:“下人忒不懂事了,贤弟既来,还通报干什么,直接进去就是了。”说着就拉着李彦往里走。

    李彦忙拱手道:“礼不可废!”心内却感叹,不过几日,赵秉给李彦的感觉,已是判若两人。

    两边将军,重铠佩剑,威武傲然立于两旁,见了李彦微微点头而已。赵秉走上位坐了,没有招呼李彦。李彦只好立于当地,垂手恭立,丝毫不敢怠慢。赵秉见此,咧嘴笑道:“贤弟何时如此客气了,过来坐,上坐!”

    李彦有股莫名的压力,不敢放肆,拱手道:“谢王爷!”这才西向下首坐了,低眉顺目。

    “听说贤弟八卦占卜能掐会算?!明日我军就要去袭营,不知胜算几何,贤弟不妨帮大哥算上一算。”赵秉搓着手,看着李彦,笑道。

    “占卜不过矫夸擅妄之词,不足为凭为信。其实若详究,八卦本身就自相矛盾,譬如坎卦,本划为阳,然坎卦又为水为月,属阴。不过大哥既然想看,小弟便献丑一试,且博各位一笑,切不可当真。”李彦侃侃而谈,从袖中取出三枚铜钱。心内却是一惊一叹:才刚刚的事情,赵秉立马就知道了,看来自己是被监视、软禁了。

    “哈哈哈无妨,是非我们分得清!”赵秉朗声笑道。其他将领官员也都笑着附和,剑拔弩张之势方才有所缓解。

    李彦笑着口中默念,六掷为数,一边解释每个铜钱的意思,一边手中蘸水,将所算的卦一连一断全部画在桌面上,又比对详细分析。一屋子都是武夫,个个听得晕头转向,只有赵秉默然叹服。

    “贤弟不需如此啰嗦,直接讲出吉凶便罢。”赵秉摇头笑道。

    “妙能视,跛能履,履虎尾,咥人,凶!卦象说的是,看不清却要去看,脚跛了却要去走,结果踩到老虎的尾巴,被老虎吃掉了。”李彦的言外之意,是要赵秉要有自知之明。

    “是吗?”赵秉语气骤然转冷,脸色十分难看,冷笑道:“将军百战死,壮士十年归,为守疆土,保万民,即使明知山有虎,也偏要向虎山行,不然要我等何用?”

    李彦惶恐,退席下拜:“下官该死!”心内却嘿然一笑,赵秉堂堂王爷,焉能不知卦中意思,然信口雌黄,颠倒是非,分明是欺负身边的人不懂,给自己安一个莫须有的罪名。

    “贤弟不必如此,卦象如此,又不是你故意的,起来吧。”赵秉说道,却没有一丝表情,也再没招呼李彦坐下。

    “是,谢王爷!”李彦又能说什么,已经触及赵秉利益太深。文死谏,武死战,他都做到了。泽国江山入战图,生民何计乐樵苏。凭君莫话封侯事,一将功成万骨枯。现在李彦唯一想做的,就是保证自己与曾冰鸿的安全。

    赵秉继续开始议事,讲的依旧是夜袭卫营之事,细细节节都十分详细,如何选人派将,如何排兵布阵,如何进攻,如何防守,如何撤退,什么时辰,什么地点,路线明确,前后有序。李彦十分不想听,然赵秉毫不避嫌,时不时还问起李彦的意见,十分亲热,似乎没将刚才之事放在心上。

    众人聚首商谈,你一言我一语,一直到五更才算达成一致意见,信心满满而散。各人皆累了一夜,出门时虽日头未出,但秋天蒙气传光,已是云光天亮,皆以手掩眼回住处去了。

    李彦拜拜各位,匆匆往回赶,片刻到家,遥遥见曾冰鸿正倚门而望,心内稍宽。

    曾冰鸿也看到李彦,小跑上前,嗔道:“怎么这么晚?”

    李彦见曾冰鸿鬓角已被雾水打湿,衣服单薄,小手冰凉,不禁心内一疼,笑道:“大哥要我去议事。”至于什么内容,只字不提,既不想骗她,更不想让她卷入得太多。当年陈天海虽然利用曾冰鸿,尚且能为她着想——说:里面利益太多,沾上了就一辈子也别想脱身。李彦更是小心翼翼,如履薄冰。曾冰鸿也不详问,知道李彦不说自然有他的道理,不想为难于他。两人相知相谅如此。

    “饿不饿?”曾冰鸿说着,见李彦正仔细望着自己,羞赧一笑。

    两人一面说着,一面相挽入房内。曾冰鸿也困了,陪李彦说了两句话,便往后院睡去了。李彦也上床躺着,却怎么也睡不着。心中一时想着赵秉今日的谈笑安排,一时想着苏远的死,人头高高悬于城墙之上,辗转反侧,干脆披衣下床,推户开门,东方一缕金色阳光破云而出,旭日正冉冉升起。

    “但愿白日一照,浮云自开!”李彦喃喃道。

    附:1此段讲解来自《老残游记》片段,自叹精妙,引用了两句,不敢太多,若是有喜欢的读者,可查阅《老》的第十一回,谢谢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