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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章 世为刀俎,儒中宿老央杀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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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数碗‘桑落酒’饮尽,沈彦尘也是不禁叫了一声好,但觉肺腑只见已生诸多奇妙变化,而不单单是个酒水的的醇烈、甘芳之美,只觉周身之上非只没有丝毫醉意,整个身子骨更觉爽泰非常,百脉之中便如内力搬运周天一般,四肢百骸见更显精力充沛。

    姜焕见状也是奇异非常,笑道:“白世伯说此‘桑落酒’有疗伤、养生之效,我饮之也觉酒味甘美,而真气运行也见顺畅,但若在多饮却是非醉不可。不料沈兄弟饮之却是更见气色丰神。”

    沈彦尘也是不明此中和因,听白诚轩道:“这‘桑落酒’实则和医用之中的‘醒功酒’有些类似,孔伯安虽是南儒宗门之中宿老,可醉心之事便是酿造,此酒据说酿造之法极为费时费力,彦尘机缘巧合之下有习得精纯的儒门‘浩然内息’。是以,或许他饮此‘桑落酒’更见其中成效。”

    另一桌之上,赵誉腾、公羊青螭也是饮了不少,可此时在观沈彦尘脸色,心中也是诧异,少年的脸上不只是没有丝毫醉意,更见其精神见长,两人皆是晓得‘桑落酒’的名堂,深知此酒中醉意须得以内力消解不成,可以内劲而论,不说赵誉腾如何,沈彦尘分明是要差公羊青螭许多的。

    丘守仁道:“当年伯安年少,初入『明圣集贤殿』之时,门中长者认为其好动而少静,便责令他跟着殿中之人学酿酒之法,以备殿中祭祀先贤、先儒之用。这酒水酿造、存储可说也是极为复杂,可说也是讲究天时、地理、人和种种,本算是长者有意磨砺伯安心性,谁知道伯安竟是沉浸其中而一发不可收拾。两三年光景下来,便是殿中年过花甲的酿酒师竟也比他不过。再至后来,伯安的心思道太半放在了酿酒之事上。他为酿酒更是遍寻先人所留的上古之方。久久之下,只怕论及治觞之能,已真的算是天下少有。其所酿制酒本是『明圣集贤殿』专为祭祀圣贤所用,可渐渐也有不少所酿酒水流出在外,据说小小一坛酒水,只要是被认为出自伯安之手,那最少也都是价值数十金之数。”

    『明圣集贤殿』中丘守仁、孔伯安主事已久,而『明圣集贤殿』虽也是儒门存时四脉之一,不过比起另外三家却是涉世不深,而『明圣集贤殿』供奉儒门先贤、先儒的神位,可说也是i因此给此宗门更添了神秘气息。儒门南宗宿老虽然也有不少,可孔伯安、丘守仁却是地位更显尊崇,赵誉腾却是知道,在这其中也是有一番血脉缘由,皆因孔、丘两姓皆算是儒门‘至圣贤师’孔夫子同姓宗门所出之姓氏。

    听丘守仁继续道:“伯安沉湎于治觞之事,可『明圣集贤殿』长者却对他另有厚望,怎能眼睁睁看着一代儒们才俊,最后将心理浪费在酿酒之上。是以,宗门之中的长者们便是屡屡劝告伯安。而伯安也非是蠢钝之人,最后终是应承下来,答应接承『明圣集贤殿』中诸多事务。只不过在此之前确实要给他五年时间,看能不能复现偶得的上古酿酒之法。此酒也便是如今我们饮的‘桑落酒’。此酒后得十五坛又半,可说是伯安用的心思最多之佳酿,便是再到后来想复在重酿,可也已失了真味,难有可比最初多酿。”

    公羊青螭道:“公羊早闻孔伯安夫子有‘君千觞’之称,今日既饮此稀世美酒,公羊是何其有幸。”

    白诚轩却是微微一摇头,言道:“那不也非常之可惜么。如此之后,世间虽是多了个儒门中的贤者,可千百年来儒门贤者又岂止千百,孔伯安便是能为后世称之声圣贤又能如何,也不过千百圣贤之中一位。当年他若能一心一意行治觞之术,若能使得‘桑落酒’流传后世,怕是虽未必能称得一个儒门贤者的虚名,可世间之人怕皆要因此‘桑落酒’,牢记他之名讳。自古圣贤何其多,便是兢兢业业又如何,所谓‘圣贤’多他一人、少他一人又能如何,所谓自缚也就不过如此而已!”

    赵誉腾自幼便常随侍『明圣集贤殿』之中,对孔伯安自是尊敬非常,见白诚轩如此言说,神情已现不满,道:“白先生虽是武道之中的前辈高人,可如此说法誉腾不敢苟同,孔伯安夫子精于儒门礼学、典章,又岂是成一个酿酒师傅可比。”

    白诚轩轻笑一声,言道:“儒门中人素来讲究‘仁礼之说’,可既不能将众人一视同仁,又如何谈得上仁心、仁术。便是论及儒门礼学、典章,孔伯安虽是工研于此,可其能也非是远迈前人成就,但若一心一意在治觞之术上,只怕真可以流芳百世也未可知。儒者既言仁礼之心,可又是瞧不起农商之事,可非真以为这世间就是个‘万般皆下品,唯有读书高’!”白诚轩言语之中满是讽刺之意。

    赵誉腾却是一时语塞,不知作何反驳之言。

    公羊青螭道:“白先生之言看似有理,可实则圣人之意虽在仁礼之上,可仁礼之行却非一朝一夕之事,而儒门弟子承圣人遗志便如手执薪火,明民智之不足,解处事之疑惑,非是单单求一个流芳百世,更非是有什么‘万般皆下品,唯有读书高’,只因儒者为人之需,更重‘为民教化’,岂可单单求一己长才之展。孔伯安夫子能子沉湎出,时间虽可能是少了个酿酒的奇人,可孔伯安夫子又是教化不少儒门弟子,如此间的一长一短非是一言可尽。”

    白诚轩轻嗤一声,言道:“千百年来皆是自承有教化万民之心,如此的一份不自谦,也倒真是其毒已深。”登时酒肆之中气氛也是微微凝滞。

    丘守仁道:“万事万物为人所观,必然是各有所见、所得。便是诸子百家中和我儒门理念不同宗脉也是不少,我辈儒门但求无愧于心便成,何必非要在口舌之上争个胜负。”已算是和白诚轩定下赌约,丘守仁也不想节外生枝,更何况老儒者也是晓得,白诚轩不单单是个武道惊人,便是才学、见识也不在自己之下,如此争执不过徒然。

    沈彦尘也是不愿白诚轩此刻和儒门之人起了争执,有心岔开话题,对着布和言道:“布和这大哥几日一直和我轮流驾车,最是辛苦,今日这一锅鲜鱼可得多吃些。他日再聚之时,我们在来个不醉不归。”其时,桌上的这一锅‘杀刀鱼’,白诚轩、沈彦尘、姜焕也不过吃食了两三口,唯独布和是吃的竹筷不停,又觉鱼鲜美非常,口中那里还回得过来话,一锅鱼肉半数都为布和所吃,这是布和却忽的停下筷子,举头在酒肆之中东张西望,本还想开口说话,可最后竟是朝着酒肆后厨的水缸冲去。

    沈彦尘、姜焕皆不明所以,却听白诚轩笑道:“到底是和狄族胡人,吃的倒是麻利非常,可此鱼既名‘杀刀鱼’。可不只是说说,起初你吃起来那是甘美非常,可此中既名‘杀刀鱼’,那讲究的就是个后劲,其中的‘辣而不辣’到后来也是余劲绵长。”布和冲入后厨之中,拿起水缸木瓢就是一番牛饮,直呼‘好辣’。直逗的沈彦尘、姜焕笑声不止,便是白诚轩也是莞尔一笑。

    饮了多半瓢水之后,布和仍是张口呼喝布止,张口叫道:“怪哉啊!这什么‘桑落酒’就是古怪非常,没想到这一锅鱼也是古怪得紧,起初吃来是满口甘美,可越到后来那其中的辣味就越来越盛。非但是辣,几乎都是种痛。”

    白诚轩虽不见容天下正道,可素来也是自重华裔身份对诸胡之人素来多少好感,不过连日相处下来,也觉布和心性诚实,是以才有新教导其武艺。此时诸人即将分别,心里到也觉有几分不舍,不由得多言几句道:“你这话便说有些错了,实则辣本就是种痛。此菜既名‘杀刀’,吃食道最后品的就是越来越显的痛,”说着也是瞧着后厨略是一望,续道:“说起来人生一世不也便是如此么。刀俎、鱼肉本就浑然天成,一场人事便是软刀子杀,起初或是不觉,可终有一日那便成锥心刺骨之痛。”

    布和道:“白老先生,布和虽然非是生在胤过华土,不过到觉着您说话不怎么像个武人,到更像是个学坊里的先生,有些话虽然说得让布和听不大明白,可细细想想,那里面可都是含着道理的。”

    ——‘人为刀俎、我为鱼肉’——

    这番言语听在沈彦尘、姜焕耳中皆是有各有感触,便是另一桌之上赵誉腾、公羊青螭也自低头做思,赵誉腾来此酒肆已有数次,这‘杀刀鱼’的名堂也是懂的,可经着白诚轩这么一说,在思及他们赵氏一门中的点滴,心里也是不由得生出种戚戚然来。

    白诚轩又是瞧了瞧姜焕,看了看布和,沉吟一声道:“如此你二人这便驾车走吧,记得我方才所言,勤修书册之上所记载武学,其未有成,万万不可贸然和人动手。”

    姜焕点头道:“焕儿谨记世伯教诲。”说着起身便是双膝跪地,白诚轩本欲阻拦,听姜焕道:“世伯不要拦我,焕儿自知能力为差,也帮不得世伯什么忙,可但请世伯放心,他日我和布和武道之学有成,必会以所学武技护卫沈小兄弟周全,这世道欠我们‘五姓’人家的公道,焕儿也必是要讨回来的。”说罢便是额头在地上重重叩拜。沈彦尘目力所及,分明见白诚轩本还想说点什么,可到最后却听老者只道了一声:“走吧!”这话既是说给姜焕和布和,也像是说给沈彦尘,但见白诚轩也是起身朝着酒肆之外走去,也在此时,后厨之中,酒肆主人于案板之上剖鱼的刀声也是戛然而止。

    酒肆厅堂之中白诚轩等人已走,所剩的便是丘守仁、赵誉腾、公羊青螭三人,听着酒肆之外马车辘辘作响,最后马车渐行渐远,更有一老一少的脚步是朝着淮水渡口而去。待马车声、脚步声俱都听不见了,丘守仁忽然抬头看向公羊青螭,竟是郑重其事的问道:“公羊,若日后『铸剑山庄』之中你对上方才的沈姓少年,你可有必胜把握?”

    公羊青螭道:“那少年武道也算不弱,但公羊却可以肯定他非我之敌!”

    丘守仁缓缓点头,竟也是站起身来,苍老的已是有些皱纹的手放在公羊青螭肩头,瞧着公羊青螭半晌,那手最后也是微微有些颤抖,只听这位儒门宿老慢慢开口道:“老朽也算是命到风烛残年之龄,或许如此做法原也不该,可今日却非的有个违我本心请托,若『铸剑山庄』中你真和那少年对上,务必取了他之性命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