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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五零、混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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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立春时节的晨风,虽说已在转暖,但融冰带来的气息,使得这晨风依旧透着一股子沁入骨髓的彻寒。

    尤其在大冥的北方,这北平城已然接近那极北冻地,刮来的寒风便愈发让人难以忍受。

    而这地界已经战乱四年之久,群雄并起、战事频发实可谓生灵涂炭,那没了居所的流荒难民多不胜数,在这乱世里得以苟活便已是万幸、但得家当早已被官兵抑或劫匪抢得一干二净,俨然到了饥无可食的地步,更罔论有何避寒的厚衣物了。

    福无双至,祸不单行,历万二年的寒冬里偏偏下了三场大雪,冻死的人不知几何。但这人本就是最为奇妙之物,如此天灾乱世之下,犹自还有无数人活了下来,寻个地穴、树洞便自熬过寒冬,待得立春,天下转暖来,便如一窝蜂般涌现出来,一批一批俱有万数,如若饿狼、飞蝗过境,扫荡着这乱世里能吃的东西,更是簇拥着涌入到各大城镇讨食、避荒去了。

    据说叛乱炎军的大头目呼炎正在这前线的北平城中,亲临坐镇征战,是以前来北平城乞食、逃荒的难民,更是何其之多。

    只因这呼炎起兵,并非为图做匪,祸乱天下得其快活便罢。他却是心有大志向,欲图谋国夺取天下,这颁布的军令便自日益严谨,也日渐晓得了民心之重,正在大发恩慈布施粥济,企图网罗民心所向,是以到得北平城去,总也能混口饭吃。

    秉着这般心思,诸多藏于荒野躲避战乱的难民便自闻风而动,朝那北平城蜂拥而去,每日入城者岂止万数。

    虽说北平城是方圆十万里内最大的城郭,但其内也只能容纳百万人数,其中原住的便有七八十万,于是不足一月,这北平城内便挤满了难民,更连城郊亦有满山遍野之势,人是越聚越多,仿佛永无休止一般。

    但得立春气候多变,没个御寒的衣物遮体,也无那老酒暖身,更连食物也日益匮乏,有上顿没下顿的,若是遇得雪夜、雨天,冻死的、病死的、饿死的不可计数。

    如许多人聚在一处,又是多灾多难的年月,许多人已是刁然一身,若是死了也无人费力气去填埋,任由尸骨烂在这城外。如此时日久了,北平城方圆十数里俱是散发出各种掩鼻难阻的恶臭,那挣扎活着的,也像是行尸走肉,恍若人间地狱。

    朱厌十三扮作枯老难民,日夜兼程赶到这北平城下时,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副凄凉景象。

    他自幼便学的易容、潜行等诸多手段,来之前刻意少食饿腹,而今已然面黄肌瘦,似是将要入土的模样。这衣物也是精心打扮,布衣以树枝、荆棘拉扯褴褛,唯有怀里包裹像是一位难民仅剩下的可怜行囊,便是细细打量,也毫无破绽。

    装扮如此上心,其余事情更不需提,他此行除了历万帝朱言钧知道,便再未告知过任意一人。朱言钧本欲调动锦衣卫人马供其差遣、调动,但朱厌十三生怕其中也有炎军的细作,因此走漏消息,便毅然拒绝,依旧独自悄然前往,如此自是志在必得。

    他虽是前来行刺,但到得北平城反倒不慌不忙,兀自好似真将自家当做了一个枯老难民,安然混在城外难民之中,如若周遭难民一般混着日头。

    这倒并非他心志气不坚,而是待他来到时,这北平城已然限入了。

    毕竟呼炎起兵前仅有关外十三城,用以养活十万精兵便已是入不敷出,虽说近三年来又夺了关东三省,但而今仍在苦战,收来的赋税用以抚恤军士,招揽贤良才士便剩不下许多。根基如此浅薄,他说出布施粥济的话,自是底气不足,一日一次施粥与十万人已是勉强,但城外汇聚的难民实在多得出乎呼炎的意料,这便只得尴尬行起了限入令。

    好在难民死得快,哪怕城里的十万数难民每日得以一碗粥饱腹,但这般一小碗粥,养活个十岁孩童亦是艰难,成年者更是不够。每日因为夺食引起厮杀斗骂,闹死的几近千数,饿死的又是千余数,待得这些个尸身拉出城去埋了,自是又空出许多空位,让城外的难民也有了念想,翘首以盼。

    常言道乱世无良心,这世道自家也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,自然谁也无心思再无可怜旁人的死活,人性凉薄本就如此。

    朱厌十三与其余难民“拼命”争斗了好几番,总算争来一个离城门极近的位子,在他前方仅有五六千人,未等排过三五日,便自放他入了城去。

    入城时有炎军在城口盘查,本是监查朝廷耳目的关卡,但这些个军士本就是悍匪拉帮做起的官兵,饶是呼炎治军渐严,也难改这些个军士的凶戾与贪婪本性,于是盘查说是盘查,不过是剥夺入城难民们最后一点儿油水的关卡。

    朱厌十三那毕生修养的宝刀便在怀中包裹内,外面看着这包裹里有些物件,是以才入城便被无数双恶狼般的眼神狠狠盯了过去,一位最为强横的炎军军士更是立马越众而出,蛮横探手便要抢夺。

    “老家伙!这里头装的什么?给我交出来!”

    这军士颇为凶悍,似是练过些武艺,亦杀过许多人,身上透出凶煞戾气,力道自也极是强横。朱厌十三目光惊慌,却死死抱住包裹不松手,拼命争得老脸涨红,急忙仓惶高喊道:“这是……这是老朽家传的宝刀!是要献与大王的!不……不能给你!”

    “哦?”

    朱厌十三这声高喊,立时引得城门炎军一位军官的注意,快步踏来撞开那抢夺的军士,眯眼打量着朱厌十三,“献与大王的宝刀?也不知是何等质地,权且先拿出来我过过目!你当做宝贝,但我家大王乃是天子之姿,什么宝物没见过?总不至于什么破铜烂铁,也要呈上去污了大王的天眼,岂非闹出笑话?”

    这话倒是在理,但朱厌十三此刻却像极了农夫老宿,兀自面色紧张,戒备着这军官,闻言不仅不露出“宝刀”,反倒将怀里包裹抱得更紧,“老宿家祖上乃是前朝太尉,因功得了御赐的宝刀,世世代代才传到老宿的手上。如此宝刀,这世间唯有大王才能够匹配,老宿……老宿要亲手交给大王!”

    “哈!”

    那军官闻言晒然一笑,讥讽道:“没想到老家伙还有几分心机,你献上宝刀,想必是想向大王要个好出路吧?也罢,这世道谁也不容易,洒家做回好事,便成全你吧!幸在大王正好在城中,洒家这便去跑一趟,替你问问大王便是!”

    “多谢官爷,多谢官爷!”

    朱厌十三大喜过望,感激涕零不忘作揖道谢。

    “替洒家将这老头儿看好咯!断不能让他乱跑乱逛,洒家去去便回!”

    听得军官下令,周遭军士自是肃容应诺,饶是那方才争夺的军士,此刻也是紧盯住朱厌十三,目光满是贪婪、艳羡与嫉妒。

    如今呼炎偌大声势,其言行举止自然早已被外人传扬开来,漫说是寻常军士,便连这大冥朝京城里的小儿,也晓得这逆贼呼炎武艺高强,刀法精湛,乃是陆地神仙一流的高手,便是天下有数的渡劫期大宗师,也无法取其的性命。

    练刀者自然爱刀,尤其喜爱好刀,这一点毋庸置疑,是以朱厌十三这老头儿此番进献宝刀,若是真得了呼炎大王的喜爱,不需说前程似锦,但总能换个衣食无忧。

    在这乱世,得以衣食无忧,足以令人艳羡了。

    那军官也是存着这心思,想及若是进献有成,他也能得些好处,这才有心跑这一遭。

    说来也是凑巧,这军官原本便是呼炎近卫,如今又有这宝刀来献的好消息,自是一路畅通无阻,到了呼炎的大帐之前。

    来到这大帐之时,早已有人告知他大王正在议会,便让他在帐外稍候。他耳目灵活,站在帐外隐隐约约便听到了帐内传出激烈的争执声,难免好奇更是竖直了耳朵,兴奋窃听起来。

    “大王!正所谓名不正而言不顺,为何咱们这战越打越难,便是因为我们还未得了名头,在外人看来便是逆国贼子,人人得而诛之!是以在臣看来,而今要务便是龙袍加身,登基称帝之后,才能名正言顺争夺天下……”

    “大王不可听他胡言!我等起兵时竖的是‘清君侧’的大旗,说来并非谋反,才能得以招揽良才投靠!若是真个正名称帝,便是明晃晃的夺天下,势必引来民心逆反,得不偿失啊大王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才是胡言!世间何人不知,我家大王本就是心怀天下?如今不过扯开了皮脸,大大方方来争夺天下,才是正道!要照我说,先称帝再来打下江山!”

    “若是照你所言,便是真个天下大统,你要叫史家日后在史书上如何记载大王?谋国反贼?这般千古骂名,怎能落到我家大王的头上?应该按我说的,先不忙着这无足轻重的称帝之事,待得坐稳江山,再行称帝才是正道!”

    “你放屁!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……”

    两边各自都占着理,自是争得不可开交,终是惹来一个浑厚声音烦躁道:“这般吵闹,要吵到何时才是个头?今日权且算了,待得你等议出个结果,再来告知我吧!倒是先前听闻那小九有事禀报,让他进来吧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