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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百六十、终有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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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飞龙城中的门户,十有六、七是客栈,如此才能应付每日蜂拥而入的万千商队。

    是以罴与呼延两熊进得城去,又花了两个多时辰,自西门行至北门,问了十余家客满的客栈,这才在临近北门的一家简陋客栈落脚。那客栈名号写的是飞龙文字,罴同呼延都不认识,好歹尚有两间空房,又有兽圏能让两头蚁兽歇脚,喂的还是上等兽料,这便让罴还算满意。

    关键是价钱不算太贵,两熊住一日才需十斤眼识身境的血肉,这倒让罴好生宽慰,立马二话不说,定了下来。

    两熊安顿好自家的蚁兽,这便折返客栈,稍作询问了那饮食费用,明码标价却是比战熊城贵了十倍,看得罴亦是嘴角抽搐,打消了在此进食的念头。

    待上得二楼,将要各自进屋时,罴含笑轻吼道:“想你空袋里,应还有些烹饪的肉食,权且先对付一顿,待明日我便请你吃顿好的!明日却要起早,去赶那商门的热闹买卖,今夜暂且好生休息吧!”

    言罢听得呼延兴奋应诺,罴哑然失笑,推门进得屋去,便将房门“嘎吱”合得严实,再无声息。呼延那憨直笑容挂在脸上,直待罴进了屋,他亦进屋将门紧紧合拢,笑容这才渐至收敛,坐到那兽毛铺好的石床上端坐时,已是满脸肃穆,似还残留一丝兴奋,却多了两分紧张。

    话说他晋升眼识身境之后,这一年有余,却还未敢如罴所言那般,剥离熊躯内斑驳的血脉。缘由便是因为在这诸多血脉里,最为斑驳的便是自家的人族血脉,若是胆敢动手,恐怕这人族血脉便最先保不住,其后会发生何等严重的后果,他与老匹夫俱是推衍不出,是以宁愿修为止步不前,他亦不敢擅动。

    此刻却是好时机,料想便以他这不足一丈的人族模样,在这繁华到极致的飞龙城,却是满大街都有,乃是抽身离去的最佳时机。他本想血脉分离之后,便借着这一夜工夫,再重塑出一类异族身躯,在这飞龙城行事会愈发方便,只是琢磨许久便又自行否定,只因那重塑之事极为繁琐,耗时更是极长,短短一夜却是不大够用,只好另作他谋了。

    这时虽是首次行功分离血脉,却是谋划已久才得这般时机,极难再有第二次机会,自然务求一次功成。是以呼延专心致志,老匹夫亦是噤声不语,收敛自家神识,不敢惊扰了呼延。

    “……这便开始了!”

    呼延暗自鼓劲,端坐后强自平心静气,感应着自家这熊躯里纷繁杂乱的斑驳血脉,那最为不溶于熊躯的微弱血脉,便是自家真身的人族血脉了。

    这股血脉,与熊躯内其余血脉颇为不同,在呼延感应之中,比那些雄壮刚猛的战熊血脉,不仅更觉亲切熟悉,也愈发细腻多变。这一丝一点的细微血脉,早已散步熊躯各处,藏匿于熊躯血肉筋骨内,却是他当年的手笔,用那异想天开般的《古碑万变》秘法,强行混融于一体的。

    他境界羸弱时,却无从察觉其中的细微差异,待得晋升眼识身境之后,那细微差异日益凸显,才变得分外明晰起来,若是一日不剥离,那修为便再难寸进。

    这本是件棘手事,但于呼延而言,却是他期盼已久的大好事。如此一来,他才能褪去这战熊肉身,重新化作人身,依旧能用《古碑万变》秘法,再而重塑异族肉身,换一个崭新身份,苦心谋划的日后之事才能得以施展。

    “老匹夫,依计行事!”

    心念倏然一动,将这传音送入老匹夫的心念里,他立时将自家心念散化开来,尽数移进自家人族血脉的万千颗粒里,将这熊躯交予老匹夫的心念掌控,便自沉寂静候。

    不得顷刻,他的心念所融入的血肉颗粒,便从那战熊肉身里感应到一股推拒之力,并且越来越大。呼延也不出力阻碍,如顺水推舟一般,任由这推拒之力慢慢将他自毛孔中排挤出去。

    这也是战熊肉身到得眼识身境,冲击“断观后天眼膜”之时,那力道已然将覆盖周身的“断触后天身膜”撞出了细微孔洞,便是这四万百千毛孔,是以今日剥离血脉,便能从胎膜漏缝里挤出体外。

    但见这寂静无声的房内,那端坐床上的黑熊,闭目正自鼓荡周身力道,便有万千血肉筋骨颗粒,缓缓自黑毛下渗出,却是一副颇为诡异的画面。

    待过得一个时辰,黑熊肉身终是不再颤栗,他那浑身黑毛已被一层污血染得杂驳。他却不敢耽搁,立时抖动自家熊毛,将这些排出体外的污血小心翼翼接在掌中,待得周身污血尽在掌中,他趁着余温未消之际,熊掌稳固而迅捷的轻柔捏拿。将这团污血勉强捏做一个模糊人形,他赶忙拿起身侧黑鞭,将鞭尾触在这模糊人形之上,鼓荡力道逼迫出其中蕴藏的天火。

    平躺在他掌中的人形污血,忽而剧烈抽搐、颤动,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,悄然产生着难以言述的变化。

    这一幕颇为奇异,持续了足足两个时辰,那团人形污血已然凝实,宛若真人一般,毫毛毕现。待得血肉筋骨、四肢、五脏六腑皆尽周全之时,但听“咚”一声微弱响动,那心脏轻轻跳动了一下,随即是强壮有力的跳动之声,好似这具尸体般的人身,也骤然爆发出强悍的生机,慢慢复活了过来。

    黑熊忽而咧嘴一笑,悄然松了口气,将自家这托着人身的熊掌端得平稳如磐石,熊目紧盯着这掌上不足一丈的小小人躯。

    这人躯的手指脚趾微不可查地颤动一番,那平静闭着的双眼亦在不停抖动,似乎内中的眼珠正在骨碌碌乱转,随后倏然睁开,便见得一对透出贼光的精亮双眼,想要咧嘴大笑,却又骤然惊醒,赶忙强自忍住了这番不合时宜的行径。

    黑熊无声一笑,举手投足与那先前的战熊呼可谓天差地别,少了许多偷奸耍滑的模样,反倒透出一股堂皇正气来。他兀自举着那小人,任由他在掌上活动手脚,另一只熊掌已然探入腰间的空袋,扯出一套小小衣物,扔给了掌中这小人。

    见得衣物,小人扬手抓牢,窸窸窣窣快速换上,再这么一看,便成了个光头的昂藏大汉,神色贼精又透出一股子邪性,好似爽朗又不乏奸猾,偶尔眼神里,才能看见几分沧桑与坚毅。

    待得穿好这身衣物,呼延接过老匹夫扔来的空袋,用长鞭系在自家腰间挂好。这空袋却是从未露过面,乃是他自那已死的苍狼少主身上捞来的宝贝,先前早已将应备之物收捡妥当,正好拿来用上。

    他拍了拍这鼓鼓囊囊的空袋,便朝已是老匹夫的黑熊咧嘴一笑,神识倏然抖动,悄然同老匹夫传音道:“老伙计!我这便走了!”

    老匹夫皱眉扫视着自家满身的黑毛,极不适应这偌大熊躯,于是瞪了眼呼延,不耐烦地挥了挥手。

    那般不情愿的模样,看得呼延无声嘿笑,便自轻巧推开窗户,左右窥视一番,在这后面的小巷里不见行客踪迹,这才翻身而下,悄然落地,便做出一副人族应有的谨小慎微神色,故作自然地小步前行。

    待得呼延离去,老匹夫忽而想起一件要紧事,立时急得猛然自床上跃起,从窗户朝呼延瞪眼望去。

    而隔壁端坐在石床参悟神境玄妙的罴,不知听到何等轻微响动,那熊耳倏然抖动,猛然间睁开了碧色眼珠,跃起推开窗户,冷眼朝下方僻静小巷俯视查探,却只见得一个渺小的光头人影,正背朝他小步转过了街角,转眼已然无踪。

    老匹夫本待神识传音,夹怒质问这心怀鬼胎的呼延,谁曾想将要放出神识,便见得旁边推开了窗户,露出罴的脑袋正自张望,便只得赶忙打消了那传音的念头,朝罴对视时咧嘴憨直一笑。

    “不知哪来的人族仆役,倒是惊扰了主上!”

    这一声低吼,像极了战熊呼原本的神色腔调,可罴却不知为何,总有一股陌生的感觉,于是皱眉有些疑惑,却再瞥了眼战熊呼,淡淡轻吼吩咐道:“快些安歇吧!”

    “是!”

    听得这沉吼应诺,罴神色又复平静,将脑袋收回来,关紧了窗户回到床上安坐。他本待继续参悟神境玄妙,只是那光头行人的背影,却依旧在他心念里不断浮现,却让他升起莫名的熟悉感,似曾久伴他的身侧,如今忽而离去一般。

    罴皱眉仔细回想了一番,却未曾在记忆里寻到相应的模样,终是心生烦厌,将这光头行人的影子强自从心念抹去,继而又平心静气参悟神境玄妙去了。

    而老匹夫亦是关紧窗户,坐在那石床兽毛褥子上,心念却翻滚沸腾,兀自骂骂咧咧不止,将那甩手离去的呼延骂得狗血淋头。只是暗自骂了半响,他想起那将要到来的倒霉事,不由得哭丧着脸,一声哀叹,道不尽心中凄苦。

    “他这般匆匆离去,定是早有预谋!这罴若依旧讨不了尹的欢心,定会又想起当年的计策,要老夫去勾引那尹的近身侍卫季娃,以成就他的好事!只是要叫老夫去同那黑熊……唉!这般倒霉事,如何竟落到了老夫的头上!若是让我再见得这奸猾魔头,定要将他千刀万剐,亦难消老夫心头之恨!”

    “只是这事情又该如何处置,当真难煞了老夫啊……”

    却不说老匹夫兀自纠结,呼延此时已然吊在一个将要出城的商队末尾,佯装是随行的人族仆役,却被他有惊无险混了出去,立时满是欢喜无声大笑。

    安稳出得飞龙城的城门,他依旧紧随这商队之后,亦步亦趋行到一方荒森时,这才悄然离去,转瞬已然远去得无影无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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