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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章 族长殁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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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大雨连下三天后,沈氏族里传来噩耗,老族长殁了。

    老族长在床上病了三个多月,终于熬不住在昨儿夜里去了。天刚蒙蒙亮,族里的人就竟相奔走报丧,村里哀鼓炮杖震天响。

    族长的尸身由亲子小敛过后,面容用剪裁四方宽大的纸钱盖住,暂厝在他家的堂屋里,等所有亲属都送完跪丧礼后才能装棺迁去祠堂。

    堂屋里一张四方桌上树着灵位,用白字折叠,上面写着族长名谥生辰与卒享年,还摆上了鱼、肉、鸡蛋和面条,桌前放着一只供装纸灰的罐,最前面是一盏香炉和长明灯,长明灯前铺着两扎稻草供人下脆用。

    虽都是出了五服的,但沈氏族人亦都头缠白带腰系草绳身披白色粗麻布丧服,前来跪祷送丧,女子也不例外。

    照人和爹娘哥哥们站在人群中,瞧着一户又一户人家上前跪拜,屋里气氛肃穆,衣块的默察声和脚步声都听得清清楚楚。等轮到她们家了,她便在爹娘后面和哥哥们并排着跪在地上,磕了三个响头又烧了一叠冥币才起来退下来,这礼便算完了。

    天大亮时,族里事务料理商议好了,沈丘山被安排去挖坟地,章氏负责接收货礼,照天负责喊饭餐。

    章氏不识字,照人便跟着娘去族长家接族亲的份子礼,另一个识字的年轻媳妇管接外家远房亲属的货礼。

    章氏点数收放货礼,照人负责记数,娘俩配合得极有默契,来送份子礼的人很多,却没出过一点差错。份子礼一般是一升米四个鸡蛋半斤面条,体面一点的或跟族长家里走得近一些的会在米面上多增加一些。

    上午族里的份子礼差不多都送完过来了,下午便清闲多了。但那年轻媳妇这会却是一直忙个不停,族长的外家远房亲属都陆续赶来了,歇不下手。这种事她可不会上去帮忙,货礼少个一斤半子的,浑身是嘴也说不清。

    堂屋闹哄哄的,哭丧声,叫嚷声,吵成一片,还有不少狗在屋里穿梭,照人看得头晕脑胀,加之天气又燥闷,浑身没一处舒坦。

    捱到申时末,老族长的大媳妇就过来点份子礼了,货物跟数账都对上后,她便叫来两个年轻的汉子将米和鸡蛋抬到祠堂里下灶去了。

    照人见没自个事儿了,赶紧拖着章氏回家烧水洗澡喂牲口。

    到天黑时,照天回来唤去祠堂吃饭了。族人从老族长逝去这天到下葬之前都是在祠堂吃饭的,外族来货礼的人则在族长下殡那一天吃顿中午饭和晚饭。

    到得祠堂时,祠堂的门楣上已贴上了白条挽联:

    上联:寿终德望在

    下联:亮节昭后人

    横批:千秋万古

    照人瞧了一会便跟着娘和哥哥进了祠堂,祠堂里面已摆上了桌椅碗筷,只留得祠堂上首正中央的一席地供明天放灵棺。

    她和章氏走到女席那一边寻了两个空位坐下。没一会儿,玉眉姐妹跟她娘也来了。

    玉眉娘挨着章氏坐下,见章氏换了衣裳,便笑着道:“洗好澡了?”

    章氏也笑着回道:“这天气热得很,回去紧赶慢赶着洗了个澡。”

    “是哩,我在伙房里洗碗,一身都湿透了,祠堂又忙得很哪里走得开,浑身的汗馊味。”说完,玉眉娘便将身子往外移了移,怕汗味熏着她。

    章氏笑道:“嗳,哪个就那样讲究了,我照儿说,这大热天的出汗好养生,体内发热不把汗流出来伤阳气哩。”

    章氏听得照人提起过几次,也不懂个所以然,只说得个含含糊糊。

    玉眉娘顺势夸道:“你倒是个有福气的,两个男娃就不说了,就照儿也样样出挑,性子又温静和顺,我玉眉说照儿还会弹琴哩。”

    章氏一脸诧异,她竟不知自个闺女会弹琴,转头询问正跟玉屏姐妹俩嘀咕的闺女。

    照人接收到章氏探究的目光,讪笑道:“我在外婆家跟一个远房的表姐学的哩。”

    章氏岂会去想闺女话里的真假,自个闺女才艺好她只有高兴的份。

    吃完晚饭,照人和章氏去族长家里坐了一会子就回家睡觉了,守灵是由族长的亲子辈轮流来的。

    第二天,族长行过大敛之后就移棺到了祠堂,乐鼓也请到了祠堂里。祠堂里来往的人更多了,烧纸跪拜的,搓草绳的,守祠堂物什的,伙房地儿不够用,砍肉切菜也移到了这边的桌席上忙活。

    到了傍晚,族亲男女老少都要跟着乐鼓到村里的水井吃水,沈氏族里五十多户,差不多占了全村一半的户数,路上哪里挤得下这三四百人的队伍,最后只挑了族长近亲的人去,这也到了百来人了。

    吃完水回到祠堂用了晚饭后已到戌时三刻了,族亲或外族及亲属都陆续到祠堂行大跪礼,烧纸磕头给份子钱。族长亲子侄辈的则跪在灵棺两侧,有人行礼就以同样的方式还礼,鼓乐也会奏响。

    到了凌晨,来行大跪礼的都差不多,就由鼓乐的道长做道场,这一礼完,明天一早老族长就要下殡了。

    这两天如走马观花般事事紧着赶着,照人累得虚脱了,又是跪又是忙活,晚上也睡得迟精神不足。

    族长完殡后,她早早地回来了,烧了水把一身泥灰汗臭味洗净就上床睡觉了,连午饭也没吃。

    章氏从祠堂回来叫吃饭时,她才睁开惺忪的睡眼,问娘什么时辰了。

    章氏见闺女确实是累坏了,掌上油灯放在桌上,过来帮闺女拿捏肩背,爱怜地道:“到酉时了,祠堂叫吃晚饭了。”往常她累得腰酸背痛的时候,闺女也是这样帮她拿捏的,还挺受用。

    照人不想动,对章氏央求道:“娘,我不想去了,在家随便吃点吧。”

    章氏叹了口气道:“我给你装碗饭菜回来吧。”

    照人想了想,“也好,省得下灶。”

    娘俩又闲话了会,章氏便到伙房拿了一个篮子装上两个碗去祠堂了。

    照人慢吞吞地从床上起来,掌着油灯到堂屋坐着等章氏回来。邓家的人去祠堂吃饭了,黑狗也去祠堂捡东西吃了,这会子屋子四处都静悄悄的,只听得蛐蛐地哼叫声。一阵风从窗子里吹进来,油灯的火光被吹得“卟卟卟”地摇晃了起来,外面的树林子里也传来几句山和尚的鸣叫声。她突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,觉得这屋子里的空中漂浮着什么东西,早上族长出殡是从家门口这条路走过的,越想越觉得脸上和头皮阴冷得发麻发颤,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。不知为何她现在很怕那些东西,前世她可从来不信这些的,大概是灵魂来到这里后,她心底对这些就有了惧意。

    这边本就只住得几户人家,这会子都去祠堂了,她心下害怕得要命,想起那些东西怕鸡叫,想也没想地就拿起油灯快步走过穿堂来到鸡舍里。

    二十几只鸡都蹲在棚子里睡觉,天一黑鸡就瞧不见东西,但听觉却极其灵敏的,忽听得有响动,立马惊醒了,扑腾着翅膀在棚子里乱窜起来,也不叫。

    她左手拿下粘在脸上的鸡绒毛,轻声“咕咕咕”地唤了几句,鸡们概是听惯了她的声音便陆陆续续地安静下来,又蹲在稻草上睡觉了。她顾不得鸡舍里的异味,拿着灯慢慢地靠近鸡们也蹲了下来,右手试探性的摸向一只子鸡,那只不大的子鸡很享受地将头往照人的手里凑。照人感觉到手心里的温暖那股惊颤少了许多,手贴着鸡头轻轻地摩挲着,紧绷的神经也慢慢松懈下来。

    也不知过了多久,对她来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般长,终于听到家里黑狗的熟悉叫声了,接着便是门被打开的声音,然后听见娘和哥哥们的说话声越来越清晰。

    章氏在闺女房间里和堂屋里都寻不见闺女,便掌着灯到后院来,正瞧见闺女从鸡舍的棚子里站起身子,赶忙走进鸡舍。当瞧见闺女头上顶着鸡绒毛脸上还挂着泪珠的狼狈样子时,心都疼了。照地瞧见妹妹那般模样也是一脸惊呆。

    章氏将油灯递给二娃儿拿着,将闺女拥进怀里,摘掉闺女头上的鸡毛,自责道:“都是娘不好,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。”

    照人抱紧章氏,哽咽道:“娘,我怕哩。”

    章氏一手轻轻地抚着闺女的话,哄道:“娘和二哥回来了,照儿不怕不怕。”

    待闺女情绪恢复一些,章氏便将照人带到伙房里洗了手和脸吃饭。晚上拿了枕头到闺女房里陪她睡觉。

    沈丘山和沈照天忙完祠堂里的事已到凌晨了,是照地起来开的门。父子俩听完照地说了妹妹的情况后,俱是心疼不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