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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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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40.晋`江`文`学`城`独`家`发`表

    陆语的眼泪在眼眶里转啊转,到底还是滚下来了。

    带着体温的眼泪,滚烫。

    不带温度的寒风,冰冷。

    陆语不知道自己坐在奶奶的墓碑前哭了多久,也不知道她的眼泪为什么始终都是对着奶奶在流,而不是爸爸?

    陆学森的墓碑就静静地伫立在那儿,七年了。

    黑色花岗岩上刻着白色的忌日,永远停留在——那一年,那一月,那一天。

    那串由普普通通的阿拉伯数字组成的忌日,就是唐奕承被关进纽约警察局的那一天。花岗岩真耐用啊,风吹日晒、冰冻雨淋的,愣是没有磨损掉上面的碑文,仿佛刻在人心里一样。

    一年,两年,三年……陆父过世后,陆语每年都会来墓园祭拜,从最初的泪水滂沱,到后来的干涸枯竭,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。

    又或者,爸爸走得太久了,久到留在陆语记忆中的面孔都有些模糊了,可因此带来的痛苦却如绳索缚心,细密又绵长,一直剪不断,也砍不断。

    难道时过境迁,她对陆学森还有什么心结解不开么?

    难道她心里其实是怪爸爸的么?

    陆语没有答案,自从她的生活里出现“后妈”这个称谓开始,她的人生就变得一团糟了。

    她没去美国留学之前,时不时还会跟爸爸抱怨李雁的种种恶行,可不知道是陆学森太忙没时间仔细听,还是李雁迷惑男人的段数太高,陆学森对那些事总是睁只眼闭只眼的。以至于直到今天,陆语都不确定,在爸爸心里,女儿真的没有女人重要么?

    应该是吧,不然为何爸爸走的时候,什么都没有留给她呢。

    陆家的公司、老宅、遗产,李雁手里的那份遗嘱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全归她了,陆学森当真是一丝一毫的念想都没有留给女儿啊。

    陆语翕动了几下嘴唇,心口像是堵上了一团棉花,被她的眼泪浸湿,沉甸甸的,嘀嗒着水。在那片水滴溅落在心房的声音中,陆语的抽噎忽然停住一瞬——

    身后有脚步声。

    那脚步声沉稳的,熟悉的,像是从心上很远的地方走来,听着莫名其妙地就让人安静下来。

    冬日的阳光不算刺眼,陆语胡乱地抹了把眼泪,扭头向身后看去。

    唐奕承走过来的那一瞬间,穿透松柏枝桠的阳光被他颀长的身影挡去,那被树枝缝隙切割得细碎的光影隐没在他身后。他深邃立体的眉宇间,浸着说不出的凝重,周身却仿佛自带光环一般,走近陆语,他的光环笼罩住她,似那抹久违的阳光。

    他说好来接她的。

    大概是错觉吧,站在身前的男人让陆语突然就觉得全身都被熨帖得暖和起来了。揉了揉坐久发僵的膝盖,她从墓碑前站起来,声音里还渡着浓浓的鼻音。

    “我们回去吧。”

    唐奕承却站着没动,看到她脸上尚未擦干的泪痕,他心头微微一疼。脱掉手套,他温暖的指腹覆盖在陆语的眼皮上,沿着她被风吹皴的脸颊轻轻做了个下划的动作,就把那些泪珠悉数带走了。

    “等一下,我有话和陆爸爸说。”唐奕承道。

    有话说?

    陆语还陷在一时的疑惑中回不过神,唐奕承已经正对着陆学森的墓碑了。他以前在陆语的旧照片里见过陆学森的,那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,女朋友的爸爸罢了。可此刻,唐奕承的目光沉静地落在镶嵌在碑身上的那张遗照上,从他眼中透出的光,宛若远处巍峨苍茫的高山一般坚毅。

    陆爸爸,小语以后有我了,我就是她的亲人,请您放心吧。

    就是这么一句话,唐奕承今天必须要说,他在心里默诵着,一字一顿,铿锵有力。

    陆语不知道这男人有什么话跟她爸爸说,逆着光,她歪头看向唐奕承,却只看到他虔诚的、专注的表情,就像是圣徒在庄严的神殿许下诺言时那般坚定,又执著。

    陆语心念一动,垂在身侧的手指头动了动,朝着唐奕承的手伸过去,他好似有感应似的,在她碰触到他之前,便伸手握住了她。

    他的手修长,也宽厚,温暖极了。

    乌鸦的叫声不知何时停了,光阴凝固在这个瞬间,静谧安好。

    可就在唐奕承收回目光,准备带陆语离开的那一刹那,他的视线像是陡然被什么攫住了似的,蓦然一凝,转瞬间,他便再度看向陆学森的墓碑。

    陆爸爸的忌日……

    唐奕承整个人都狠狠地怔住了。

    扭头,垂眸,他看向陆语。

    有深深浅浅的光影从唐奕承眼底掠过,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,却是晦涩的几乎要蛰伤陆语的眼睛。

    那光,几经变化,唐奕承的眼神这才冷静下来,声音沉缓的近乎严肃了:“小语,你为什么不告诉我,陆爸爸去世的那天就是……”

    他们的爱情被那场意外葬送掉的那天。

    他们的孩子没掉的那天。

    这世上的每个角落,每时每分每秒,都会发生各种悲剧,无关自己,也无人知晓。可那一天,相隔大洋两岸一万多公里的三场悲剧,统统落到了陆语一个人头上。那种,也许普通人一辈子要分几次经历、或者一次都不会经历的痛苦,全在一夕之间降临,当时的陆语只是一个花样年华的少女啊,她怎么承受得住这样的重创?

    这样想着,唐奕承只觉一张巨大的网顿时缠住了他的心脏,那张网密不透风,每个网眼纵横交错,把他内心陡然间升腾起的痛苦统统罩住。那痛苦像困兽一样,在他心头横冲直撞,却冲不破禁锢的牢笼。

    他仅仅是疼在这一瞬间,都快要无力招架,那么陆语呢?

    数千个日日夜夜,她到底有多疼?

    唐奕承不敢想了,他牵着陆语的手,手指越加收紧了些,没戴手套,两只手就这么紧紧绞缠着,好像是不再有任何东西可以把他们分开。

    可这样都不够。

    唐奕承手上微微用力,把陆语拉进怀里,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头顶,陆语听到有像是被砂纸磨砺过的喑哑嗓音罩下来。

    “小语,你受的委屈,怎么不告诉我呢?”

    他们心里都有太多的秘密啊,哪怕是时隔多年,仍然害怕再次伤害自己,伤害对方,所以只能小心翼翼地把那些痛苦都密封在心底的铁罐子里,偶尔打开,独自啃噬。

    她是这样,他何尝不也是这样?

    比起唐奕承的沉痛,陆语倒显得轻松了,她的脸埋在他胸前,听着他铿锵有力的心跳,她似是笑了笑,只不过笑得不那么好看。真奇怪,她刚才明明觉得自己才是该被安慰的那个人,可现在,她怎么反倒想安慰他了呢?

    从唐奕承胸前传出来的、属于陆语的声音闷闷的,但挺好听:“都是过去的事情了,没必要再提了,我们现在好好的就行了。”

    没有错,现在好好的,就够了。

    只是从“过去”到“现在”,这一路走得太久,太久。

    迎着风,唐奕承狭长的眼眸底下莫名有湿湿的东西在涌动。

    那是男儿的眼泪。

    男儿有泪不轻弹,唐奕承这辈子也没流过什么眼泪,就连被诬陷关在那间阴暗潮湿的拘留室里,他都没有为自己流下一滴泪。

    但这一刻,他却流泪了。

    不是为自己,而是因为心疼她。

    那些陆语看不到的眼泪,为她而流,一滴一滴流淌在这个男人心里。

    唐奕承把陆语抱得更紧,寒风吹得她发丝飞卷,丝丝缕缕飘在他眼前。隔着那飞舞的发丝,和那薄薄的泪光,唐奕承的目光久久地停驻在那一座座墓碑上。

    也许,人无法起死回生,但爱情,可以。

    **

    回程,唐奕承开车。

    陆语正望着窗外掠过的风景发呆,就听唐奕承问她:“你爸的遗嘱,你看过么?”

    话题来得太怪异,陆语一头雾水,歪过头看他,回道:“李雁给我看过。”

    “你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么?”唐奕承若有所思地问。

    陆语以前不是没想过这些,唐奕承也不是外人,她实话实说:“当时的第一反应自然是不信的,可后来想想也没什么好奇怪了。我爸去世之前,我和他就因为李雁把关系闹僵了,早就不如小时候亲了。后来他去世的时候,我又不在身边,李雁钻了空子也不奇怪……”

    只要一听陆语没见到爸爸最后一面,唐奕承就有种愧疚感,这让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不由得紧了,思维也有两秒的迟滞,才续上。

    陆语分析得倒是合情合理,可陆奶奶呢?就算遗嘱上没有陆语那份,陆学森也总该给老妈留一份养老的钱吧?再者说了,既然李雁已经得到了陆家的一切,又为什么还要加害陆语把她推下楼梯呢?

    除非……她害怕有些事曝光。

    那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?

    唐奕承陷入了沉默,眉宇蹙着。

    当年陆家的事,他不太清楚,不过派人查到的消息反馈,李雁最近开始着手变卖陆家公司的股份了。唐奕承今天堵截了李雁,本来是准备把所有问题都搞清楚的,可那女人就像一条蛇,滑不溜秋的,饶是他这么沉稳睿智的男人,都一时抓不住她更多的把柄。

    “小语,李雁今天跟你说什么了没有?”唐奕承又问。

    “她说‘是来跟我爸告别的’。”陆语照实说,言简意赅。

    她其实一点也不关心李雁,那个女人该得的不该得的都得到了,陆语抢不回来,也不想抢,反正李雁是死是活都跟她没有半点关系就是了。

    可,唐奕承却另有所思。

    变卖财产,告别……他的神思隐隐一动。

    难道李雁要移民?

    唐奕承的目光倏尔寒冽些许,那女人欠了陆语这么多,他是绝对不会让她就这样逃掉的。

    陆语观察着唐奕承脸上那副令人难懂的表情,她拧起眉毛,问:“你今天怎么一直问李雁的事啊?”

    赶上红灯,唐奕承回视她,彼此目光对上的那一刻,他敛去眸中异色,很多东西还不确定,他不想让陆语胡思乱想。

    捏了捏陆语的鼻子,他语带调侃:“我随便问问而已。主要是怕我未来的老婆傻乎乎的,被人骗了都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陆语笑了,脸蛋微红:“谁是你未来老婆啊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**

    墓地寒气重,加上天冷,陆语当天晚上就感冒了。

    晚饭的时候,唐奕承特别吩咐厨房给她煮了粥。清粥小菜,陆语吃得没滋味。晚上十点,唐奕承端着个马克杯,给陆语送到卧室。

    “把这个喝了吧,治感冒。”他朝陆语挑挑眉。

    陆语穿着睡衣靠在床头,身上搭着条蚕丝被,膝盖弯曲,上面隔着本杂志正在看。闻言,她放下杂志接过唐奕承递上来的姜丝可乐。

    刚喝了一口,她就被呛得直咳嗽:“咳咳,太辣了。”

    唐奕承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,拍了拍她的背,打趣道:“你不是嫌晚饭没滋味么?怎么口味重了也不行?你以前怎么没这么难伺候呢?”

    陆语幽幽瞪他一眼,果然,对这种男人就是不能太好,她才这儿住了多久啊,他就开始蹬鼻子上脸了。

    “伺候”陆语喝完姜乐,唐奕承见她嘴角沾着一滴可乐珠,心思一荡,他就上床朝陆语凑了过去。

    陆语还沉浸在满嘴火辣辣的口感中,唇角就忽然被唐奕承舔了一下。她吓了一跳,低头一看,这才发现她坐着,他趴在床上。她刚要笑唐奕承怎么跟小狗似的,哪知她还没笑出来,嘴巴便猛地被这男人堵住了。

    “别亲,我感冒了,会传染。”陆语推了推他,嗓子有点哑。

    唐奕承却一点放过她的意思都没有,“没事,我身体好,不怕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陆语无语凝噎。

    本来唐奕承只是想帮她舔掉水珠,浅尝辄止的小情趣而已,可惜他到底高估了自己的克制力和忍耐力,一沾到陆语那两片软糯的唇瓣,他便一发不可收拾,浅啄瞬间变成了法式深吻。姜汁留在味蕾上的*感一时散不去,可陆语却觉得这男人伸进来的舌头比姜汁还火辣,她被他亲得发懵,顿时连嗓子眼都快要冒火了。

    两人的唇还粘着,唐奕承的手突然将陆语拦腰一抱,顺着劲把她的腰身往下一拽,陆语本来感冒就头晕,还没反应过来,她就感觉到自己被唐奕承放平在床上了。他的大长腿转而往她身上一压,就这么在短短的一秒钟内,彻底将她禁锢在自己身`下了。

    唐奕承这个吻十分专注,他在陆语试图抗拒时半强迫地进攻,含着她的双唇不停地吮吸,伸出舌头有力地描绘她的唇形,却在她真的快要抗击不过、呼吸不畅时,慢条斯理地退开,改而流连地轻啄着,等到她刚深呼吸几口气,便再次捉住她,含在嘴里挑`弄。

    外面天寒地冻,卧室里的暖气却足得很,两人都只穿着睡衣,隔着那两层薄薄的睡衣,陆语清晰地感觉到唐奕承某处的变化,硬`硬的抵得她心慌。按照这阵子的规律,这个钟点确实是雷打不动的活`色`生`香时刻,可今天……陆语感冒身子难受,光是这么亲着,她已经觉得全身无力,像是要飘飘成了仙一般。

    “唐……我能不能请假啊……”

    听她小猫呜咽似的嘤`咛,从彼此紧贴的唇间溢出来,唐奕承突然低低的笑了。陆语一见他笑,更觉不妙,觉得他特别像大尾巴狼。

    可没想到唐奕承下一秒竟是真的松开了她,蹭了蹭她的鼻尖,翻身躺到一边去了。他的声音低沉动人,像是月色里流淌的溪水:“嗯,今晚给你放假。”

    他怎么忍心把她折腾坏了呢。

    陆语摸了摸湿乎乎的嘴唇,呼吸还有些急促,她躺在床上喘气,小脸一片霞红。

    “亲两下就这样了,真没出息。”唐奕承眸光浅浅,给她盖上被子,掖好被角,他亲了亲她的额头:“你先睡吧。”

    唐奕承是带着笔记本电脑进来的,他开了一盏立式台灯,就坐在卧室的沙发里看工作邮件。

    平时他都是在书房办公的,可今儿个不知道怎么了,他就是想和陆语待在一起。好像他只要一分钟看不见她,她就会受委屈,然后她受了委屈又不告诉他。

    陆语本来确实有点困了,可唐奕承坐在那儿,她反而睡不着了。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睛,视线在天花板和沙发上的男人之间巡睃了两轮之后,她问:“快过春节了,你要回纽约么?”

    虽然是移民二代,但美国的华人家庭还是有过春节的习惯的。

    唐奕承的目光没离开电脑,淡淡地说了句:“不回了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?”陆语有些惊讶,困意顿散:“你要沈阿姨一个人过春节啊?”

    沈素芳是唐奕承的妈妈,唐父去世得早,当年家境不好,沈素芳在富家人帮佣,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,还是这些年唐奕承争气,沈素芳的生活才得以改善。

    陆语和唐奕承拍拖时,曾经见过沈素芳几次的。沈素芳待人谦和有礼,对陆语的印象很好。有次沈素芳帮佣的那户人家送了她一条挺贵重的项链,她还转送给陆语了。陆语记得当时沈素芳跟她说“阿姨年纪大了,不适合戴这个,你们小姑娘戴着才漂亮。”

    陆语心里涌起一堆问号,唐奕承却依旧双腿交叠坐在沙发里,那副姿势慵懒又寡淡,他弯了弯唇,道:“我回去,难道留你一个人在这儿?”

    原来他是担心她,陆语莞尔:“我可以跟你一起回纽约过年啊。我好久没去了,还挺怀念的。”

    陆语在纽约过过春节,不是寒假,学校没假,她回不了b市,就跟唐奕承和沈素芳一起过的节。现在想起来,陆语都觉得那时候多温暖啊,如果没有唐奕承母子,她在大洋彼岸孑然一身,该有多孤单呢。

    可唐奕承在听到陆语那个提议时,他像是想起什么,手上的动作猛然一顿。

    敲击键盘的声音戛然而止。

    陆语还没回过味,唐奕承已经说:“我们不用回去了。”

    他的声线平静,可细听之下,还是能听出些许的波澜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