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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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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33.晋`江`文`学`城`独`家`发`表

    唐奕承在记者会结束后,连位于曼哈顿的寓所都没回,便马不停蹄地直奔肯尼迪国际机场,搭乘最近一班起飞的航班飞往b市。

    b市这场早来的冬雪扑簌扑簌下了一天多,俗话说瑞雪兆丰年,却也为交通带来极大的不便。航机起降受到天气影响,机场实行航空管制,波音客机在b市上空盘旋了近半个小时,才终于开始平稳下降。

    唐奕承步出机场大楼时,已经晚上九点多了。

    不到两天时间,唐奕承在b市和纽约飞了个来回,由于时差问题,这还是他在四十多个小时里见到的唯一一个夜幕降临。可他却顾不上倒时差,也不顾上旅途劳顿,直接让司机把他从机场送到了鱼儿胡同。

    语映像工作室里有灯光透出来,暗红色的木门没关。

    唐奕承推门而入时,试探地在院里叫了声:“陆语?”

    正房的大门豁然打开,走出来的人却不是陆语。

    一脸菜色的冯晓冬乍一看到唐奕承,她愣了一下,随即她便嘴一咧,带着哭腔道:“陆姐不见了,手机也没带。她下午的时候突然说要自己出去走走,一会儿就回来。可这都五个多小时了,她还没回来。”

    见唐奕承不说话,只是狐疑地拧起眉,有前科的冯晓冬赶忙补了一句:“这次是真的,我没骗你。”说着,她就举起两根手头要冲天发誓。

    “行了,不用发誓了。”唐奕承一语打断她,眉渐沉,他问:“陆语的朋友那边联系过了么?”

    “陆姐的朋友不多,就是摄影家协会那几个人,我问了一圈,没人见过她。”冯晓冬抬头望天,挠着头苦着脸,道:“你说这天寒地冻的,她心情又那么糟,一个人在外边多危险啊……”

    等冯晓冬连珠炮似的说了一通,再把视线转回来时,唐奕承已经转身朝院门外走去,“我去找陆语,你在这儿等着。要是她回来,你打电话给我。”

    一向不待见这男人的冯晓冬,这次倒是毫无异议,老老实实地“哦”了一声。

    这两天陆语一点东西都没吃,也不跟冯晓冬说话,就把自己关在屋里,呆呆地坐在床上,好像老僧入定一般岿然不动,没有表情,也没有眼泪。今天上午,柯嘉礼不知从哪儿打听到陆奶奶去世的消息,还特意来了一趟工作室想安慰陆语,但陆语不见人,他最后只能怏怏地走了。

    目送唐奕承那抹英挺的背影消失在门边,冯晓冬不得不承认,也许,现在只有这个男人能温暖陆语了。

    唐奕承走向停在院门口的轿车,他没进后座,而是“嚯”地拉开了驾驶座一侧的车门。

    司机被他吓了一跳,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,只听唐奕承沉声说:“你下车。”

    五十来岁的老司机在老板这一双冷眼的注视下,到底没耐住服从的本能,急忙窜下车。直到他眼睁睁地看着老板驾车疾驰着驶离,伫立在寒风中的老司机这才回过神,冷不丁打了个喷嚏。

    陆语会去哪里呢?

    在上千万人口的城市里找一个人,无异于大海捞针,尤其是在唐奕承毫无头绪的情况下。也是在这个时候,他才恍然意识到,那个在他心尖上停留了九年的女人,他与她之间的关联竟然那么脆弱,脆弱到茫茫人海中他把她弄丢,不过是一眨眼的事。

    挡风玻璃外,整座城市一片银装素裹。

    覆盖在建筑物上的厚厚的积雪把半边夜幕映衬得清透光亮,宛若一束巨大的灯光穿透云层照射下来。霓虹闪烁,散发出璀璨的光芒,像是一颗颗浮动的彩色珍珠,点缀着这座洁白的城市。

    这光华被暗色车窗过滤之后,显得有些晦暗斑斓,投射在唐奕承那张表情凝重的脸上,竟是映出几许青白。他凭着多年前的记忆,设定了导航路线,把陆语曾带他去过的地方逐个翻了个遍,却仍旧没有找到她。

    手表上的分针和时针双双叠在一起,停在正中的位置。

    午夜十二点。

    唐奕承把车停在路边,摁了摁酸胀的太阳穴,巨大的无力感包裹着他,仿佛千万条蚕丝勒住他的心脏,让他连呼吸都变得不畅顺了。

    其实,在没有认识陆语以前,从小在美国长大的唐奕承对b市毫无概念。后来,他认识了陆语,这座城市在他心里随之有了一种别样的感情,那种感情淡淡的,也有些模糊,类似于爱屋及乌。而此时此刻,唐奕承对眼眸里的这座城池却有着从未有过的、如此清晰的渴望和急切。

    因为他知道,陆语此刻一定就瑟缩在这片土地上的某个角落里,哭泣着,悲伤着,呼吸着那皑皑白雪笼罩下的冰冷空气……

    而他,该去哪里找她?

    抬手,唐奕承打开车顶灯,从储物格里拿出那只装着求婚戒指的小盒子。两天前,这枚钻戒本来是应该被送去法式餐厅,然后做进甜品舒芙蕾里的,可现在,在这冰寒的冬夜里,它孤独又寂寥。

    首饰盒被唐奕承缓缓打开的那个瞬间,尘封的记忆之门仿佛被推开了一条缝隙,透过那道缝隙,他看到了多年前的那一天——

    圣诞节,他陪陆语回b市。

    天黑了,两人却舍不得分开,陆语不忍心他回陆宅对面的小旅馆住,于是打着哈欠跟他在后海附近压马路。

    “唐,你以后会娶我么?”陆语歪头看着他,眨着又大又亮的眼睛问道。

    “当然会。”唐奕承勾着她的无名指,晃了晃,“我跟你求婚的时候,一定会攒钱买个大钻戒给你。”

    陆语甜甜一笑,倏尔又皱眉:“那要是我爸不同意呢?”

    “那我们就私奔呗。”唐奕承指了指两人身旁的后海,打趣道:“我带你顺着这片海游去大西洋,游到美国去。”

    “笨蛋,这不是海,这是河。”陆语蹦起来,敲了他的脑壳一下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……后海。

    蓦然间意识到什么,唐奕承迅速合上首饰盒,扔回储物格,再次发动了轿车。黑色的车身顿时如一道鬼魅的剑影,披靡着夜色,飞驰驶离……

    **

    陆语双臂抱膝,坐在河堤上,背靠着一棵大树,她恍恍惚惚地看着河面上结起的那层冰。冰层上面覆盖着雪花,在夜色下是透明的,很薄很薄,以至于她不知道自己一脚踩上去,会不会碎掉,坠下去。

    有那么一瞬间,她真的就想走过去踩一踩。

    那个陡然从陆语脑中掠过的念头,把她自己都吓到了,她把膝盖抱得更紧,身子因为想象到坠入河底的、那种刺骨的寒冷而微微发抖。

    陆语不知道自己在这里枯坐了多久,混沌间,她想到了妈妈,爸爸,奶奶……那种把自己的亲人一个一个送走的感觉,实在不好受。就像是唱片机里循环播放的单曲,逃不过的曲终人散,一次又一次。

    入了夜,河道两岸的灯火渐渐黯了。

    陆语越来越冷,她想要站起来,可她的手还没有从膝盖上松下来,便陡然感觉一股暖意兜头罩下来,她浑浑噩噩地抬起头——背光里,那抹熟悉的身影撞进她眼里。

    唐奕承把大衣脱下来,罩在她身上。

    他身后有点远的地方是酒吧街,五光十色的霓虹照到这处只剩下几缕浅浅的白光,他整个人都带着雪夜的冷意,眉宇间却沾染着暖色调的微光,那光像是穿透浓黑夜幕的第一缕星光,又像是大雪初霁后穿透云层的第一缕阳光,瞬间冲进陆语心里。

    片刻的惊诧过后,陆语莫名鼻子一酸,突然就有种想哭的冲动,但那股酸意从鼻子涌进眼睛,又被她险险地忍住了。

    她想把大衣还给唐奕承,可她贪恋这一刻的温暖,那么的贪恋。

    “那个……你不冷么?”

    陆语仰头看着他,纤长浓密的睫毛上沾着细碎的雪片,她的嗓子哑哑的,好像被冻住了似的,那声音落进唐奕承的耳朵里,他心里仿佛被砂纸磨了一下,疼得厉害。

    “不冷。”他的嗓音淡淡的,像是随口一问:“你怎么不回家?”

    陆语拽了拽身上那件大得离谱的大衣,把自己裹严实了一些,冻僵的嘴唇艰难地嚅动了一下:“我不想回去。”回到老宅,她会想起奶奶,想起那些失去的、再也无法重来的幸福,那样只会让她更难过。

    唐奕承轻轻地“嗯”了声。

    他只穿着件羊毛衫,挨着陆语坐在河堤上。

    两肩相触,没有距离。

    在找到陆语之前,唐奕承那些积郁了两天的焦虑和不安,宛如涨满的气球,随时都可能爆炸,可就在片刻前看到雪地里那抹小小身影的一刹那,那只膨胀的气球像是倏然被戳破了,干瘪下去。

    此时,望着远处结了冰的河面,唐奕承的目光悠远又宁静。

    他原本有好多话准备跟陆语说,安慰她失去亲人的话,责怪她让他担心的话,可到了这一刻,他却突然觉得那些话反倒成了多余。

    这样的夜晚,有他陪着她,就好。

    他们多久没有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起了?

    曾经,他们就是这样相互依偎着,一起看过晨曦,夕阳,夜空和星河,看过春夏秋冬和四季变幻,那些画面明明已经过去很久了,但也好像没有过去多久。

    心中沉潭,其实清可见底,只要低头,便能看见。

    良久,陆语听到她曾经钟爱的声音在她耳畔徘徊:“小语,你要是不想回陆宅,这几天就去我那里住吧,我会睡在客房。等你心情好点了,我再送你回去。”

    被她拒绝过太多次,这番话唐奕承一气呵成,像是怕被她再次中途拒绝,他就再也说不出来了。

    陆语微微一怔,隐约猜到这男人什么都知道了。

    迟疑片刻,她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她已经四十几个小时没阖过眼了,她真的太需要一个能睡安稳觉的栖身之处了。

    **

    陆语跟唐奕承回到那栋美式别墅,已经凌晨时分了。

    唐奕承上次买给她的衣物还在,换上质地柔软的保暖睡衣,陆语顿觉周身都暖和过来。

    暖气可以调节温度,唐奕承帮她调到适合睡眠的二十六度,又用遥控器打开了有助安眠的深蓝色星辰天幕,然后他在陆语床头搁下一杯热牛奶。

    “你早点睡吧。我睡在对面的房间,有事叫我。”唐奕承说完便掩上门走了。

    陆语跟他说了“晚安”,喝掉牛奶,她就缩进了柔软的蚕丝被里。

    舒逸的环境,睡眠质量本该极高,但陆语却在梦境中被惊醒。

    熟悉的梦魇,折磨了她一年又一年。

    七年前,那个悲伤的曼哈顿清晨。

    肯尼迪国际机场。

    金色的阳光从登机口一侧的巨型玻璃帷幕外照射进来,被大方格玻璃切割成一块一块的,温柔地趴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砖上。

    这一天中最美、最温和的晨光映在陆语身旁的少年脸上,衬得他那双狭长的眼眸里蕴着宛若水雾般迷人的光。

    唐奕承指了指落地窗外的停机坪,对陆语说:“马上就回b市了,你别担心,你爸不会有事的。”

    陆语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,她那一刻的感觉复杂极了。

    前一天晚上,陆语刚偷偷在洗手间使用了验孕试笔,上面的两条红杠登时让她心如小鹿乱撞,可不等她的心情平复下来,就接到了奶奶打来的越洋电话。奶奶在电话里说,陆爸爸突然心脏病发被送进了医院,让陆语抽空跟学校请假,回家一趟。怀孕的惊喜和忐忑,瞬间被噩耗冲击得荡然无存,陆语心里起急,当即跟唐奕承订了隔天大早的机票……

    恋人之间是有默契的,看得出她的不安,唐奕承轻轻吻住了她。

    “一切都会好起来的,有我在。”他的声色清醇动听,从两人紧贴的唇瓣缝隙里溢出来。

    陆语喃喃地回应着,她抬手捧住少年那张俊美如浮雕的脸庞,如同每一次彼此分享亲密无间的时刻一样回吻着他。那样的吻,缠绵又痴迷,仿佛带着安抚人心的神奇效果,也仿佛真的可以驱散心中慌乱。

    那时候的他,虽然落魄不羁,却能给予她全世界的温暖。

    这里是开放自由的美利坚,没有人介意航站楼连排座椅上小情侣的亲热戏码,这个吻不知持续了多久,直到——

    几位白皮肤蓝眼睛、身材高大健硕的白人警察出现在两人身边。

    接下来发生的一切犹如晴天霹雳,彻底把陆语击懵了。

    少年和少女的唇被迫分开,紧紧绞在一起的手也被生生掰开,陆语惊叫着,哭喊着,眼睁睁地看着唐奕承被带上警车,她捂着肚子痛苦地蹲在了地上……

    那一天,陆语错过了飞机。

    那一天,陆语失去了太多。

    那一天,陆爸爸因抢救无效,去世了。

    而陆语,最终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。等陆语在数天后,带着满身伤痛回到b市时,李雁已经夺走了陆家的一切。从此以后,陆语一无所有。

    “不,你们不要带走唐,不要!我求求你们……”

    唐奕承被警察带走的那个刹那,是陆语这七年噩梦的起始点。她在梦境中发出的痛苦呜咽细弱的,委屈的,宛若蚊呐,却还是被胸腔里弥漫的巨大痛感惊醒了自己。

    她喘着粗气、捂着胸口睁开眼,只看到天花板上那片深蓝色的星河,静静地流淌着。缓了缓,陆语才从惊悸中回神,意识到自己在哪里。

    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,都过去了,过去了。

    躺在唐奕承的床上,陆语像每一次自我安慰那样,安慰着自己。然后她拥着被子坐起身,触亮床头灯,看了眼时间。

    凌晨三点。

    大概是房间的隔音效果太好,她没有惊动另一个房间里的唐奕承,嗓子干渴的要命,陆语掀开被子,起身下床,她想去厨房找杯水喝。

    走廊里很静,造型十分简约漂亮的壁灯散发出暖暖的黄色光晕,驱逐了这个夜晚的寒凉。

    陆语本能地看了眼对面的房间,没有光亮从门缝里透出,估计唐奕承早就睡了,她放轻脚步走向旋转楼梯,却在临近楼梯口的另一扇房门前顿住了脚步。

    那扇白色的雕花房门虚掩着,有一束光以及男人低沉醇厚的说话声,顺着门缝流溢出来。

    书房里的声音是唐奕承的。

    可是他为什么这么晚都没睡?

    那片刻间迸发的疑惑,让陆语不自觉地在门口僵住几秒,就是这几秒钟里,她听清了他讲话的内容。

    在美国生活过两年,陆语的英文是极好的,隐约中,她听出唐奕承在跟集团纽约总部的人开视讯会议,商业上的事情她懂得有限,却是被他最后那句话狠狠地攫住了神思——

    “今天我女朋友家里出了事,所以我才匆忙赶回了b市。因此错过了董事会议,让公司蒙受损失,我很抱歉。”

    难道他在短短的两天里去了趟纽约,又为她放弃公事赶回来了?

    一念太不可思议,夹杂的情绪也太复杂,陆语顿觉自己那颗千疮百孔的心,就像是被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拂过,所及之处,伤口的痛减轻,却又掀起新的波澜。

    其实,陆语是个感情旺盛的女人,只是多年苦苦压抑,让她以为自己的心死了。而当下,只是随便掀开一角,从内心汹涌出的各种情绪,就让她连自己都难以招架。

    陆语尚未厘清自己的感觉,她面前虚掩的那扇门——打开了。

    看见陆语穿着睡衣站在门口,唐奕承怔了怔。

    陆语愣愣地仰头看着他,他的眉宇间带着淡淡的疲惫,可那双墨色的眼睛,却让她看得格外分明,他眼底那丝光在落进她眼里时,柔和极了。

    “小语,你睡不着么?”

    唐奕承抬手,就要揉她的脑袋,却在他伸出手的那个瞬间,他的身形猛然僵住了——在随之而来的柔软里,陆语扑进了他壁垒分明的胸膛里。

    她紧紧地抱住他,脸埋进他的胸口。

    无声的拥抱,在这条安静的走廊里。

    唐奕承的心跳有一刹那的骤停,血脉有一刹那的偾张,呼吸也有一刹那的加深,他感觉到衬衫前襟被她的眼泪沾湿。

    那么多的眼泪啊。

    人在整个世界崩塌之后,所得到的温暖,是最弥足珍贵的东西。所以,哪怕只是一点点,都会让她觉得格外温暖,甚至是为此溃不成军。

    陆语那些因为过度悲伤而早已被冰封住的眼泪,那些无从倾诉、也不知道可以向谁倾诉的眼泪,这一刻,像是得到了温暖,被融化,骤然如泉水般统统涌了出来,止都止不住。连带着,唐奕承的的心口也像是被那些泪水浸泡得潮湿起来。

    缓缓地抬起手,他回抱住了她那娇小的身躯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