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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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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陆语不知道自己蹲在地上哭了多久,她从肺部挤出来的啜泣声明明很大,可从口鼻处发出来时却好像蚊子一般,可怜兮兮的,仿佛那点凄婉的哀鸣全被细密的雨丝冲掉了。

    雨,渐渐大了。

    可她头顶上却忽然干燥了。

    感觉到一把伞撑在了自己头上,陆语的抽泣停住一瞬,埋在双膝间的头恍恍惚惚地抬起,一双白色的男士休闲皮鞋赫然撞进她眼皮底下,被泪水模糊的视线往上,她看到那只握着伞柄的手,手指细长,指骨匀称,指甲修得整齐干净。

    陆语颇有些怔忪地看向男人的脸,浓浓的鼻音里夹杂着惊讶:“梓行,你怎么来了?”

    “我下了飞机之后去工作室找你,结果扑了个空。听冯晓冬说你来这儿了,我不放心就过来看看。”梁梓行显然什么都知道了。

    陆语闷闷地“哦”了声,约莫是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,她极快地抹干净脸上的泪珠,把湿漉漉的头发掖到耳后,然后双手撑着膝盖想要站起来。可人越是在想要掩饰什么的时候往往越掩饰不住,蹲久了的双腿酸麻,陆语在站起身的一刹那,狠狠地趔趄了一下。

    梁梓行及时伸过来的那只手搀牢了她,他落在陆语身上的目光不动声色地隐藏着自己的五味陈杂,这个女人到了这个地步都不肯在他面前展现出柔弱的一面吗?

    他记得陆语刚从美国回来那会儿,他还能看到她委屈抹泪,可后来那些眼泪就不知所踪了,她只剩下隐忍、沉默,和那假装的坚强。

    梁梓行压下满嘴苦涩,把伞又往陆语那侧伸了伸,自己大半个肩膀暴露的雨幕中,他说:“我送你回去吧,别淋感冒了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好。”

    在两人几步开外的地方,撑着一把黑色长柄雨伞的男人就这么僵在原地,止步不前。

    胡同里很静,雨落在伞上的声音格外清晰。

    隐在伞下的那张脸竟比这黯沉的天色更阴翳,唐奕承收回瞬间冷凝的眸光,调头走回轿车,一矮身坐进后座,“开车。”

    他这道裹着冰碴的声音震得司机握在方向盘上的双手都颤了颤,而副驾上的宋远早被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了。

    车子驶离,车轮下的水花被飞快地溅起,又淅淅沥沥地飘散下去,唐奕承的神色越来越冷,落在玻璃窗上的冷硬侧影被雨珠切割的支离破碎。

    七年前的纽约,他就是这样看着陆语跟那个叫梁梓行的男人走掉。

    七年后的今天,亦然。

    何其相似的情景再现,唐奕承在片刻前对陆语生出的那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,甚至让他在那一瞬间的恍惚中生出错觉:他用这样的方式惩罚她是不是太狠了?

    可此时,他所有的不忍和迟疑全都生生地湮没在胸腔翻滚的愠怒中,湮没在从车窗外掠过的蒙蒙烟雨中……不留一丝痕迹。

    唐奕承位于b市的寓所是一幢崭新的美式别墅,年逾五十的老管家却不是新的。唐奕承骨子里是个念旧的人,秦叔在纽约就是他的管家,跟在他身边有些年了,这次他回国索性把秦叔一起带来了。

    见唐奕承冷着脸回来,秦叔躬身从鞋柜里拿出拖鞋,放在他脚边,没有多说什么。唐奕承扯掉领带,踩着大理石楼梯进到二楼的主卧,就看见床头柜上放着个医药箱。

    每到雨天,秦叔都会把医药箱摆在他床头。

    唐奕承解扣子的动作微微一顿,抬起的左臂因为肩胛处传来的那阵隐隐作痛而僵在半空。他感觉到一种类似于旧伤复发的痛,从肩胛骨一寸一寸地蔓延至心脏,不是那种锐痛,咬一咬牙就能忍过去,而是那种老伤留下的钝痛,就如同爱过一个人后因她而生的疼痛。

    如附骨之疽,细密又绵长,挥之不散。

    **

    陆语的摄影工作室距离陆家老宅不远,十来分钟的车程。工作室的规模不大,坐落在一套普通的商住两用楼内。复式结构的房子客厅被改造成摄影棚,楼上另有暗室和两间卧室。为了节省开支,她和冯晓冬就住在工作室里。

    梁梓行把陆语送回来时,冯晓冬正趴在电脑前修片,见状她赶紧放下手头的工作,帮忙把陆语扶上楼。

    陆语是真的累了,发生了这么多事,她全身的力气都被榨干了,淋过雨的脑袋里仿佛被人塞进了铅块,沉得抬不起来。接过冯晓冬递过来的干毛巾,她往头上一裹就栽倒在床上。

    “我睡一会。”陆语蒙上被子,含含糊糊地说了句。

    看着她把自己裹成蚕蛹,一副“我想静静”的模样,冯晓冬无奈地摇了摇头,掩上门下楼了。

    梁梓行还没有离开,冯晓冬给他倒了杯温水,一点不见外地说:“梁哥,有件事我得求你帮个忙。”

    冯晓冬从大专毕业就跟在陆语身边当摄影助理,三年相处下来,她觉得自己比陆语跟梁梓行还熟。没办法,陆语对于这位追求者,无论是物质上还是感情上,她统统一副拒之于千里之外的态度,有些话只能由冯晓冬来说了。

    “什么事?”梁梓行挑了挑眉。

    冯晓冬眼巴巴地瞅着他,直言道:“陆姐这间工作室的租约马上要到期了,房东说儿子结婚要用房,所以不能跟我们续约了。你人脉多,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们找找有没有合适的房子?”

    “嗯,没问题。”梁梓行不假思索地应承下来。

    陆语的情况他是知道的,假如顺利买下陆家老宅,她是打算把工作室一起搬过去的。哪知意外横生杀了她个措手不及,所有的事情都要重新规划,而且时间紧迫。

    梁梓行没有食言,没过几天,他就给陆语介绍了一位专业地产经纪。小伙子姓刘,能说会道,聪明干练,带着陆语看了好多套房子,但她却没相中任何一处。陆语知道症结所在,并非房子不好,而是问题出在她身上。

    她老早就开始默默规划如何把陆家老宅改建成工作室了,甚至连细部她都想好了。正房的面积大、采光好,用来搭建摄影棚再合适不过;东西厢房冬暖夏凉适合住人;至于庭院,当然是要种上一些花花草草,日暮时分,看一看满天彩霞映衬下的浪蕊浮花是何等的惬意舒畅……就是因为陆语心里有了这样的预期值,现在比较起来,她才会觉得地产经纪推荐的那些房子都差强人意。

    眼瞅着又是徒劳无功的一天,小刘也不气馁,还反过来安慰陆语:“没事,明天我再带你看几套。找房这事儿就跟找男票是一样的,全靠缘分,说不定哪天就遇到对眼的了。”

    这小伙子还挺能扯,陆语的笑容已然不再像之前那样勉强,她指着路边的咖啡厅,说:“这几天辛苦你了,不如我请你喝杯东西吧。”

    小刘累得一脑门汗,也顾不上客气了,“好啊,谢谢陆小姐了。”

    国际知名品牌的连锁咖啡厅,门是玻璃的,并不重,可陆语推门的动作却有点吃力。自从那天淋雨之后,她就出现了感冒症状,当时没有严重到要去医院的地步,但这几天马不停蹄地到处看房,她越来越觉得浑身乏力。

    跟在她后头的小刘伸手帮她推开门,打趣说:“这点力气都没有,你得多锻炼啊。在我的印象里,女摄影师都是女汉子,嘴里叼根烟,肩上挂个包,动不动就上高原进荒漠,野范儿十足。可你看着,跟她们一点都不像。”

    小刘没说错,陆语长着一张清丽脱俗的面孔,鼻子小巧挺秀,嘴唇微微上翘,看起来甜美清纯得就像个大学生,可她的阅历全写在了那双清澈明莹的眉眼里。她的眼睛黑白分明,很大也很亮,沉淀着某种纤尘被岁月洗涤后的清冽,总给人一种过于安静的感觉。

    陆语不以为然地笑了笑,径直朝吧台走过去,她心里还在琢磨是来杯木槿花茶,还是抹茶拿铁?却在中途被她余光所及之处的那抹身影扯住了脚步,整个人猝不及防地被钉在原地。

    与其说陆语总是能在人影幢幢中第一眼认出这个男人,倒不如说,现在的唐奕承总能在第一时间吸引住女人的目光。

    唐奕承坐在靠窗的位子上,初秋的阳光在他身上勾勒出一个精致到无可挑剔的轮廓。他依然是那副令陆语倍感陌生的尊贵穿戴,脸上的表情倒是没那么料峭了,他眸光浅浅地看着坐在他对面谈笑自若的女人,看不出喜欢,还是不喜欢。

    发现他不是一个人,陆语本能地想要错开视线,却终究没忍住又看了看那个女人。碍于是背影,陆语只能看到她披在肩上的大`波浪卷发,以及短裙下纤细修长的美腿和那双大红底高跟鞋。

    果然人一有钱了,连挑选女人的眼光都变得艳俗起来。陆语还在暗搓搓地吐槽,唐奕承已经挑着眼角,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。

    目光交汇的一刹那,陆语只觉这男人眼睛里的光陡然失去了温度,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待见的人似的,一道冷芒就这样逆着满室阳光朝陆语迎面劈来,冻得她后脖子嗖嗖发凉。

    站在她身旁的小刘也未能幸免冷气团,稍带着被唐奕承的眼风扫过。原本唐奕承只是那么满带不屑地打量一眼陆语身边的男人罢了,却在看向小刘脖子上挂的地产经纪胸卡时——

    他的眼微微一眯,不知在思考些什么。

    “我们换个地方。”陆语小声说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小刘回应她的是一脸问号。

    不等两人撤离,大红底高跟鞋的主人已经意识到唐奕承走神了,她循着他的目光转过头,然后她就发现了那个,“陆语?”

    冷不丁被这女人叫出名讳,陆语当即怔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