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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4章 百岁之后归其室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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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《葛生》原是一首悼亡之作。葛藤缠绕着荆树,蔹草蔓延在野地。我所爱的人葬在此处,从此再无人与我作伴。独自度过炎夏,度过黑夜,百年之后,我将来此与你同眠……

    谢笠觉得心疼,“小胤为何会喜欢这篇?这么的……绝望。”

    谢胤垂下眼眸,半晌才抬眼望他,“那人与我,去如日月,而我所求的,仅是百岁之后,归于其室。”

    谢笠望着他的眼眸,久久不能应声。

    临别这一言勾起了两人的回忆,谢胤忍不住问他,“你与云若王女的婚约原是定在三月,正是以十里桃花迎亲的好季节,为何却执意要在冬日迎亲?”

    “以十里桃花为聘,要迎娶的是自己心仪的人,她终不是你啊。”他捧着谢胤的脸,郑而重之。那时候他不敢问小胤“那人”是谁,也不敢应承什么,只当作是随耳一听,如今终于敢做出应承。

    “小胤,我许你,死同穴。”

    “此生愿足矣!”

    **

    舒白离开无根河时雨歇了,小毛驴带着小薄雪与他向着涧西郡飞去。舒白垂首望着地面,忽然道:“去趟淇水吧?”

    “淇水流域如此广,你要去哪里?”

    “去……那条伞街。”

    小毛驴落到那条街上,时隔大半年,故地重游。青石街道,乌木回廊,还有雕花镂窗。街道之上牵着麻绳,麻绳上挂满这种油纸伞,流光溢彩,美丽不可方物。

    舒白的眼泪一瞬间汹涌而出,盛景如昔,然而物是人非。

    ——今夜,是他与帝女牧岩成亲的日子!

    他仰着头望着满街的竹伞,泪却止不住顺着脸颊落下。原来做了再多的准备都没有用,依旧痛彻心扉。

    曾有位少年一袭白衣,手执红伞,漫行于青街竹伞之下,回眸一笑,遗世风流。这一街的竹伞是他的聘礼,今夜,他同样会用花船将帝女牧岩迎进家门。

    舒白紧紧地攥住腰间那块玉环,似乎这样心才不至于窒息。

    “哥哥,你能摘个花灯给我吗?”一只小手扯住了他的衣角。舒白打起笑脸,蹲在小女孩儿面前,“你要哪只?”

    小女孩儿伸手指指头顶,“我想要那个燕子的。”

    舒白摘下那只花灯递给她,她欢喜地拿着,指着灯上的字问,“哥哥,这上面写的是什么?”

    舒白看到字的一瞬间,泪忽然夺眶而出,——愿如梁上燕,岁岁长相见。

    春日宴,绿酒一杯歌一遍,再拜陈三愿。一愿郎君千岁,二愿妾身常健,三愿如同梁上燕,岁岁长相见。

    这一街的伞灯还是他与谢瑾宸成亲时挂上的,每一只都写了花好月圆的句子,执子之手,与子偕老;琴瑟在御,岁月静好;出其东门,有美如云。虽则如云,匪我思存。此刻读来却是撕心裂肺的痛。

    他的泪滴在小女孩儿手上,她惊讶地望着他,“哥哥,你为什么哭了?”

    舒白别过头去,哽咽难言。满眼的良言佳句,他却只想到了一句:

    燕燕于飞,参差其羽。之子于归,远送于野。瞻望弗及,泣涕如雨。

    隔着千山万水,看不见他花灯迎亲、于归之喜,依旧忍不住伫立以涕。只不过,天地如此之广阔,路终究有要走完的时候。他们都没有下一岁,从相逢的时候便知晓。

    舒白举起酒坛,一坛酒倾江倾海地倒下来,洋洋洒洒湿了一脸。

    怎么能效小儿女情状,在这里哀哀慽慽的呢?他们的肩膀上都背负着自己的责任,片刻不可懈怠。

    ——这世间种种,聚散如浮萍。可我所爱的人啊,浮生如烟云,请让我用余生,换你我来世的注定!

    未落尽的雨还在淅沥沥的落下,打湿了舒白的衣裳,一只伞遮在他头顶。他片刻的怔忡之后,惊喜回眸,“三郎!”

    眼前这一双眸子深沉幽晦,舒白警戒地退后一步,见他一身深衣,身材魁伟,是……

    他的手迅速地伸到袖底,掏了个空才想起袖底剑已经交还父亲。他戒备地望着眼前人,“豫越?!”

    豫越微笑着将伞移到他头上,遮住沥沥的雨水,语气温柔,“秋雨寒凉,仔细受了寒。”

    舒白生疏地道:“有劳。”

    豫越望着他微红的眼角,“哭过了?”

    舒白淡漠地盯着他。

    豫越含笑,“多年未见,我们总不至于在这雨中叙旧吧?”

    青街旁边那间酒肆,正是当日他与谢瑾宸弹铗长歌之地,便去那里。

    连月瘟疫横行,酒肆生意萧条,难得见有人进来,主人热情的迎来,“两位客官里面请,请问要喝些什么?……哟,大侠,是您呐!今儿要喝什么酒?我这店里有上好的……”

    舒白向他颔了颔首,“不喝酒,来两杯清茶。”

    店家为难,“大侠,我这里是酒肆,没有茶。”

    舒白掏了银两给他,“不拘什么茶,只管上来。”

    豫越笑了起来,“难得来酒肆,你竟然只喝茶?这倒不像你了。”

    舒白仍旧神情戒备。

    豫越洒然地在他对面坐下,撑着下巴任他打量。他的脸上始终带着笑,与朝堂之上喜怒莫测、残忍噬杀的豫越判若两人。

    “你来找我所为何事?”

    “谢三郎今日大婚,京中太过热闹,来躲个清静。”他这语声轻柔,说出来的话却像尖刀,刀刀刺人心。

    舒白面沉如水地盯着他。

    豫越在他目光中妥协了下来,“我并无他意,只是想再与你对酌一杯。我们虽道不同,也未到不相往来之地。”

    “那只是昔年,今日的豫越不会做无谓的事情。我与你因为蒋汝墨,已经没有共酌的情谊。”

    “蒋汝墨?”豫越不太记得这个名字,“是御史蒋轻的什么人?”

    舒白道:“是他的儿子。罗织门奉你之命灭了蒋氏满足,他是唯一的幸存者,亦是神之六识之一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,你以替他报仇为条件,引渡了他?你注定要失言,以你现在的力量,杀不了我。”

    舒白沉沉地道:“我辜负的,不止他一个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