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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28章 依稀莞尔桃花旁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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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桃花树下,有人长身玉立,着一袭月白长衫,沉潋如水,青谡如松。

    挑开湘帘那一刻,两人皆愣怔了,相对凝望。不知过多久,小胤莞尔一笑,恰似风过红阑,桃花如雪。

    宿雨未歇芭蕉忙,半阙辞赋和宫商。

    偶记春讯挑湘帘,依稀莞尔桃花旁。

    他以手支颐,懒洋洋地倚在窗棂边,笑吟吟地调侃,“倚桃而立,试与桃花比颜色耶?依我说纵有桃花倾城,未若故人莞尔一笑。”

    小胤摇头,露出个哭笑不得的表情,轻斥道:“乱说。”

    “哪里是乱说?昨日谢郎打马而过,满街小姑娘的魂儿都被勾走了,那尖叫声可要把我耳朵震聋了。”

    小胤懒得与他胡侃,拂落满襟落花,“不让我进去么?”

    他推开雕花的门,风卷着落花吹进来。初春的早晨还有点凉,被风一吹禁不住瑟瑟。小胤挡在他面前,背着手掩上门,垂眸盯着他,目若桃花,其神灼灼。

    两人贴得有点近,他这才发现三年不见,当年瘦瘦小小,人干儿似的小胤竟比他还高了半头,宽肩窄腰,英武不凡,尤其是那双凤眼,不怒自威,仪表堂堂。难怪帝都的女子如此痴迷。

    他有点嫉妒,“看来这三年你没少喝骨头汤啊,长得比我都高了。”

    小胤摘去落在他锁骨上的一瓣桃花,失神了片刻,替他拢好被风吹散的睡衣,沉声道:“天气未暖,当心着凉。”

    他不在意地笑笑,“这点冷怕什么?你忘了那时候,大冬天的我下水救你?”

    小胤唇角含笑,“自然没有,也记得是谁害我落水。”

    他想想当时还真是糗极了,摸摸鼻子道:“那是意外,若非你忽然划船,我也不会失了准头。”

    小胤深深地凝望着他,“还好我划了,否则我们便只是彼此生命里的过客。”

    “倒也不会,你母亲在谢家,我们早晚会相遇的。”

    小胤没有接话,房里一下就安静了下来。

    窗外春雨漓漓,残红簌簌,时有莺啼恰恰。故人相对,莞尔一笑,便是风月入怀,琴瑟在御。

    隔两日便是谢家春日祭祖之时,这对于谢家来说是极为重要的节日。作为谢家嫡系长子,自然也不能轻乎的。春祭前三日他便被关到祠堂里斋戒。

    到宗祠里,他先桌案上东西一扫,躺在上面睡了一觉。再醒来天已朦朦亮了,雨还未停,祠堂里人本就少,草木格处的茂盛。他伸了个懒腰,练完一套剑法,衣服已经湿透了。

    仆从侍候他洗漱后,送来笔墨纸砚,“公子,相爷让你将这祭文抄十遍。”

    他脸顿时苦了下来,“十遍!?”

    仆从恭恭敬敬地道,“是的。相爷还嘱咐,字迹要工整,以显示对祖宗的恭敬……”

    这下他脸都黑了,见仆从退出去并关上门,不甘地坐在案牍前抄起来。

    抄了两页就扔了笔,歪坐在案牍旁,见窗外烟雨霏霏,如纱如幕般笼罩着亭台楼阁,芳草染碧,桃花似锦,点缀在粉墙黛瓦上,端得美丽不可方物。

    他忽然就来了灵感,将案牍上杂七杂八的东西扫掉,重铺一张纸,运笔如飞,片刻便画好了,将笔一扔,悄声向贴身侍候的小厮东篱耳语几句,东篱拿着画卷走了。

    才没一会儿小胤就过来了,他今日着身玄青的长衫,广袖疏襟,木屐白袜,大有上古遗风。他拾起地上的祭文,问道:“就抄了这么两张?”

    他耸耸肩,“太枯燥了。”

    小胤笑笑,“想喝酒?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否定的干净利落,在宗祠里喝酒被父亲逮住了可是要重罚的。

    小胤凤眼微挑,有点勾人,“真的?”

    被他盯得心有点颤,声音不由就虚浮了,“……真的。”

    小胤从衣袖里拿出幅画轴来,清朗而不失醇厚地声音念道:

    青祠檐下小径疏,碧雨浮生枕案牍。

    且向小园偷清逸,作好诗画换屠苏。

    原来东篱拿走的那幅画落到小胤手里了。谎言被拆穿,他有点尴尬,揉揉鼻尖道:“我是要来祭祖的。”

    “原来是这样啊。”小胤慢条斯理地从衣袖里拿出壶酒来,倒了三杯恭恭敬敬地放在供桌上,对着祖宗牌位躬身三叩首。

    他闻着酒味,可不正是屠苏么?霎时眉开眼笑,“你带酒来了?”

    小胤一本正经地道:“你要祭祖表孝心,谁又能不许呢?”

    他笑着要接酒壶,“还是你最明事理。”

    小胤侧身将酒壶藏到背后,“这可是用来祭祖的。”

    他欺身而来,一手压着小胤的肩膀,一手绕到他身后,夺过酒壶,笑吟吟地道:“有美酒没人对饮多孤独啊,所以我得陪祖宗饮几杯,这才是孝子贤孙该做的嘛。”举起酒壶倾江倾海地倒来,未了还不忘向小胤抛个眼神儿。

    那姿态极为潇洒,看得小胤愣了下,接着摇头苦笑,目光宠溺。

    “虽说父亲不在,也要适可而止,可别醉了。”

    他将酒壶递给小胤,“要不要喝?”

    小胤接过浅饮了口又还给他。打开画卷欣赏,画中是位青色长衫的男子,侧卧案牍举壶而饮,甚是潇洒不羁,眺视着窗外景致,烟雨中的越郡小镇,粉墙黛瓦,小桥流水。画风明快,笔法飘逸,那字也是骨肉相得,瘦劲有力,无论是画是字都堪称一绝。

    这样飘逸的字确实不适合抄古板的祭文。

    小胤拾起地上散文的笔砚,铺开帛卷,提笔蘸墨,一手撩着衣袖,从容运笔,抄录起祭文来。他坐在案牍旁,只看见小胤的侧脸,英挺的鼻梁,斜飞的眉宇,如谡谡长松旁的青石,轮廓分明,气势俨然。那双凤目微垂,五指静美,一举一动自有世家子弟的矜贵内敛。

    这已经不是当年的小胤了,不是那个和他一起犯蠢的小胤了。

    他心里一时五味杂阵。

    边看着小胤边饮酒,不知不觉一壶便喝完了,酒意上来,昏昏睡去。

    醒来时见天已经黑了,祠堂里唯余一盏昏黄的烛火,小胤还坐在案牍边抄祭文。灯光洒在他硬朗的脸上,将他轮廓柔化了,竟有几分温丽动人。听见他醒了,也未抬头,语声温温地道:“醒了?”

    他坐起身,一件衣袍滑落,是小胤的衣服。此时的小胤只着了件中衣,愈发显出宽肩窄腰来。

    “怎么不多点几盏灯?当心眼睛疼。”

    “见你睡得香,怕晃着你。”平日里冷着脸的小胤,却是那么温柔体贴。

    他将衣衫给小胤披上,“抄完了么?”

    小胤停了笔,回头望他,许是灯光的问题,他那双凤目格外温润,“再有两遍就完了。”

    他接过笔搁在笔架上,替他揉捏着手腕,“还有一天的时间呢,这么赶做什么?剩下的我自己抄吧。”

    “也好。”又吩咐东篱传晚膳过来,穿好外衣。

    送上来是两付碗筷,显然小胤也没有吃饭。他望望沙漏,时候不早了。

    “你怎么不先吃?”

    “也不甚饿,许久未与你一起吃饭了。”

    那段时间两人时常食不果腹,但有东西小胤总是想着他,从未吃过独食。想到这他心里暖暖的,“倒还真想念你烤的鱼了,还有那碗饼糊。”

    小胤替他夹来小菜,轻笑道:“你只是太饿了才觉得好吃,那鱼烤得一块儿焦一块儿生的,哪里就好吃了?还有那饼糊,没有油也没有盐,难得你这锦衣玉食的少爷肯吃。”

    “遇到我之前,你一个人在山里生活了多久?”

    提到往昔艰苦的岁月,他表情云淡风清,“大抵六年,也没有一直在那个山里,走了许多的地方,那里有吃的就去那里。”

    “那面饼是你的储备粮吧?你就没想过给了我万一找不到吃的呢?”常年忍受饥饿的孩子,能将最后一点食物给别人,这是何等难得?

    小胤顿了顿,还是没忍住说了实话,“你哭的太可怜了,我一时心软就……”何尝见过这样漂亮的孩子,眼泪汪汪的别提多招人了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想到自己还有那么软弱的时候,他禁不住脸红了,哈哈笑着糊弄过去,“改天我们再去抓条鱼来烤着吃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用过晚膳东篱进来收走碗筷,已是夜深人静的时候,阖府上下都休息了。他白天睡过了这会儿倒神采奕奕了,只是这三天都不能出祠堂,没个消遣。

    小胤燃起灯笼,邀约道:“虽然不可出祠堂,倒可在院中秉烛夜游,同行否?”

    他欣然应约,两人提着灯笼步出青祠。见天已经晴了,一弯钩月斜斜挂在天边。青石铺成的地面上尚有点点积水,反射着月光,时明时暗。

    小胤带他来到院落里,吹熄了灯。眼睛渐渐适应的黑暗后,便见地面上覆着点点碎雪,似漏夜的月光透过树稍洒下来。

    他叹道:“雨后初霁,月色如洗,果然不负秉烛之游。”

    小胤笑而不语,扶着他的肩膀转过他的身子来。他这才看见背后是一株梨树,琼葩堆雪,团团如簇。洁白的花瓣飘飘洒洒,晶莹剔透,恍似月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