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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 河上画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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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长清道士进了客栈便将遮天蔽日巾摊在桌子上,眼瞅着那圆溜溜的肉球,不知该如何是好。这东西像是个肉胎,如果贸然打开万一里面是个婴孩,就有可能胎死腹中。

    昨日里朱三活得还好好的,今日一早腹中肉胎便如此巨大。这种速度已经很是惊人了,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就该产子了。就是不知道这肉胎会不会需要尸体供给养分,长清现在也是后悔不迭。

    好在肉球虽然是被从朱三体内取出来了,不过细看之下表面的血管肌理还很清晰,而且还有轻微的蠕动。

    算了,还是请示一下掌教再做处置。长清道士虽然穿着朴素低调,却是如今三清观掌教索阳真人座下最器重的第三代弟子。此次掌教吩咐出去寻找“天界遗童”,长清便主动请缨要到南荒山来。本来师父不同意,倒是师公索阳真人欣然答应,并且只派他一人前往,遇到什么情况可以便宜行事。

    长清在南荒山盘桓月余,到了阳夹山外,刚来清水小镇,便遇上了这离奇的案子,得到一个肉球。兹事体大,不比寻常,他自己也做不了主,便从随身带的行囊中取出符纸,将情况简略记下。又将符纸折成纸鹤的形状,打开后窗,随手一扬,那纸鹤居然凌空拍着翅膀飞起来。

    朵儿被魅娘带回屋子以后,起先心里害怕,趴在床上连午饭都不愿意吃。可过了午又开始难受起来。客栈的屋子就这么大,魅姨坐在那里闭目养神,朵儿一个人无聊得紧,眼睛便一直盯着房门。外面的世界,其实不去想早上的那具尸体,还是很美好的。

    不过,魅姨是不会让自己出去的。朵儿知道,早上她已经不听话私自跑出去了一次,魅姨正生气不理自己呢。

    她也是个极隐忍的小姑娘,在十殿鬼府十二年她都忍过来了。等到晚上,再昂求魅姨带自己出去玩。昨晚上看到镇子旁边的小河里,不少人在放花灯,还有被装点得花里胡哨的游船。朵儿还没有坐过船呢。

    “朵儿晚上呆在屋里,不许出去听到没?”可是到了晚饭的时候,魅娘却不许朵儿出去。

    “可是朵儿已经在屋中一整天了,闷也闷死了。”朵儿一听小脸马上不情愿起来,不过她眼珠一转,便有了主意,“要不我去找不悔弟弟玩吧,在他的屋子里也是一样的。而且他还有叔叔看着。”

    “不行。我们跟人家又不相识,万一他们是什么歹人,那岂不是把你这只小羊往老虎嘴里送。”魅娘自然是不会答应。

    “那魅姨带朵儿出来有什么意思。整日呆在屋里……”

    “这可是朵儿自己偷跑出来的呢。魅姨可没带你出来。”魅娘心软下来,安慰朵儿,“朵儿乖,你也见了,昨晚上那个人不是被歹人害死了么。这个地方邪门的很,我们明日一早就起程,到了山外面,还有更大的镇子,更好玩的地方。魅姨再带你去玩好吧。”

    “魅姨说话要算数啊。”

    “那是自然。”

    吃罢晚饭,魅娘便带着朵儿回到自己房间。朵儿毕竟年幼,这两天折腾的累了,早早就躺在床上睡着了。魅娘看了朵儿一阵,便换上夜行衣,借着夜色掩映,从后窗一纵便跳到了后巷里。

    原本躺在床上的朵儿,一双眼睛稍微张开一条缝儿,确定魅姨确实不在屋中之后,便睁开眼睛,一股脑从床上爬起来。

    打开房门的时候,朵儿还是紧张的要命,跟逃出十殿鬼府的时候差不多,一颗小心脏就快跳出来了。正值夏日,晚上掌灯之后天气变凉了,正是一日之中最热闹的时候。楼下嘈杂喧闹,楼上的客房倒是没有什么人,显得安静许多。

    朵儿蹑手蹑脚走到独孤无悔的房间门口,按照早上老早约定好的暗号,轻轻敲了几下门。过了一小会儿,门打开了,独孤无悔的小脑袋探出来,看到朵儿站在门口,便开心的笑起来。

    “朵儿姐姐,你终于来了,害我在屋中好等。”

    “你叔叔在么?”朵儿小声问。

    “在的,在床上打坐入定呢。”独孤无悔也压低声音,“还要一个多时辰才结束。”

    两个小孩儿就这样带着新奇和大胆偷偷溜出了客栈,来到大街上。

    “到河边去吧?”

    “我怕,叔叔说,今日死的那个人就是从河里爬出来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叔叔骗你的。河里有画舫,还有河灯,可美了。”

    十来岁大的孩子,哪里知道什么是害怕,两个人一合计,打消了疑虑便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往河边跑。

    魅娘到了后巷,也没有出去,而是在客栈后面盘桓一阵,看准了长清道士的房间,祭出鬼刃,驮着她悄无声息地落到房顶。

    魅娘的鬼刃炼到第七殿泰山王殿。泰山王掌管焦热地狱,魅娘的鬼刃经过烈火锤炼,看上去是浴火金刚的形象。鬼刃落在房顶时,一团火焰扑在瓦片上,瞬间向四面八方散开,甚是好看。魅娘祭出鬼刃也不过是一瞬间,就算被人感觉到,也会当是空中烟花闪过,不会引起注意。

    屋顶的瓦片稀疏的紧,揭开了,下面是一层蒲草编成的薄席,用来遮风挡雨。魅娘用指头轻轻戳一个洞,看到长清道士正端坐在床上。北邙山的正道,特别是“阴阳道”的教众,都喜欢吸收日精月华,采天地之灵气补足自身。这种修炼法门也是被他们炼鬼一脉所不齿的,那不跟畜生修仙一样,都要憋宝么,修的就是一颗灵丹。只不过道士的丹不知是什么而已。

    此时长清便是在以身体的四肢百骸吸收月华。他座下却是一个闪着白光的八卦图案。那八卦随着长清的呼吸流转不停,明灭不定。

    没想到这么一个普通道士,居然有这等道行。魅娘心中思忖,可是我们南荒山炼鬼一脉太过闭塞了。十来年间,被派正道居然出来如此年轻高手。想当年,能练到合身八卦境界的,也只有索阳真人和他坐下的几个知名弟子而已。

    如此还要小心才行,一个大意,弄不好还要着这愣头青的道儿。魅娘用缩身术从房顶一个不到一尺的破洞垂下身来,脚背勾着房梁,身子在半空中一荡,便攀在房梁之上。

    包好的肉球正放在圆桌上,魅娘看一眼长清,并没有醒过来的样子,便轻声向肉球抓去。

    “何人如此大胆,干这偷鸡摸狗的勾当!”长清一声低喝,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,还是端坐在床上,不过他屁股底下的八卦已经竖起来,如一堵墙般,朝着魅娘压过来。

    隔着老远,魅娘就觉得一股热浪冲自己袭来。虽然她现在炼的鬼刃便是来自焦热地狱,但是那不过是地狱邪火。跟长清八卦图散发出来的三昧真火还要差一截。

    情急之下,魅娘只好祭出鬼刃,鬼刃幻化成钢刀形状,撞向八卦。相交之时,一道强光爆出,魅娘被反震的向后退了两步。长清也不不好过,身子撞在墙上才停下来。

    “南荒山炼鬼一脉?”长清从床上跳下来,看着魅娘的鬼刃问道。

    魅娘却不答话,让鬼刃化成火缨枪,直撞八卦的阵眼。接连撞了数下,八卦终坚持不住,消散在半空中。

    “好霸道!”长清叫一声好,伸手朝空中一指,他背后的宝剑便凌空飞起。

    长清如白鹤般一纵,跃起身形接住宝剑,便跟魅娘的鬼刃斗在一处。鬼刃化身为刀,劈砍撩削,大开大合。宝剑轻灵刁钻,也不逞多让。

    鬼刃与魅娘心意相通,不需她刻意操纵。魅娘便可以空出手来去取那肉球。无尘与鬼刃斗法,眼睛却一时也不敢离开魅娘,见她想趁机偷肉球,情急之下居然幻化出一个虚影,继续跟鬼刃缠斗,自己却空手抓向魅娘。

    魅娘也不敢大意,只好回身跟长清拳来脚往。两个人都没有了武器法宝,全靠拳脚上的功夫。长清根基深一些,不多时便占了上风。

    魅娘手脚不停,心中却在盘算如何应对。长清把这个肉球当宝,但这东西对他们炼鬼一脉可不见得就是宝。能得到最好,得不到毁了也不赖。既然跟长清打占不了便宜,那就把肉球给毁了。

    想到此,魅娘招呼鬼刃,舍了长清的宝剑,冲肉球砍下来。长清只好口诵道德真言,手掐道家法印,再变幻出一道混白八卦,挡在鬼刃和肉球只见。

    毕竟顾此失彼,长清一个不防备,被魅娘一掌打在胸前。只见他倒退两步,眼前一黑,一口血涌到嘴边,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。

    魅娘见长清受伤,冷笑一声,身子一闪站到长清跟桌子之间。

    “你要这肉球作甚?”

    “那你又要这肉球有何用处?你不是正道么?要这死鬼身上不祥之物做什么?”

    “与你何干!”要说斗嘴,长清估计三五个加起来也不是魅娘的对手。

    “这是南荒山,你北邙山的来这里拿走一草一木都算强盗行径。你也知道我是炼鬼一脉,算这南荒山半个主人,怎么就与我无关了。”

    “强词夺理!泱泱九州,朗朗乾坤岂是你口舌厉害就是你的了。”

    说着长清便忍着伤势往空中一跃,抓住自己的宝剑,再顺势朝魅娘眉心刺来。没想到魅娘不但不躲开,反而笑眯眯的看着奔向自己的剑尖。

    眼看宝剑离魅娘不过毫厘,魅娘的鬼刃变作浴火金刚,千钧一发之际一把将魅娘拉开。长清的宝剑刺破魅娘留在原地的残影,继续前进,后面就是那桌子上的肉球。

    魅娘此计甚是巧妙,但也危险。长清一剑招式已经用老,根本来不及变招,他的八卦墙根本就挡不住自己的宝剑。

    “哎呀!”长清只能看着自己将宝剑刺入肉球之中。

    这一变化让刚才还在屋中打斗的两个人静了下来,眼睛都盯着肉球,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。

    独孤峰一步不离的在后面悄悄跟着独孤无悔和朵儿。大街虽然宽敞,但是人也太多,独孤峰想在暗中保护,又怕跟丢了,只好一个纵身跃到房顶之上,踩着房顶不远不近的跟着。他怎么会不知道无悔偷跑出来了,只是不忍心扰了他爱玩的心性,便决定在暗中保护着,让这两个小孩子过一把偷跑出去的瘾。

    独孤峰在屋顶紧盯着大街上窜来窜去的两个小孩儿,隐约却觉得身后有什么人在跟着自己。他几次停下里四下张望,却根本就看不到什么人。他将六识散开,周围十几丈探过去,好像找到了些蛛丝马迹,但马上就消失了。

    要紧的是两个孩子一刻也不消停,他脚步稍不跟上,就被拉开老远。既然那人也没有偷袭的意思,就让他跟着好了,还是孩子要紧。

    很快朵儿跟无悔便到了清水河边。不远处刚好有一艘灯火通明的游船经过。两个小孩子兴奋的冲游船招收,嘴里大喊大叫的。

    游船上的人似乎也看到了河边两个兴奋的小孩儿,慢慢将游船靠了过来。

    “两个小家伙,可是要上这画舫玩儿?”

    船上站着一个浑身雪白的女子。那女子的肌肤更白,一张脸浓淡相宜,就跟九天仙女一般。就连朵儿跟独孤无悔看了都觉得脸上一红。

    “怎么不说话了,再不说话姐姐可要走了……”白衣女子蹲下来,笑眯眯看着两个小孩儿。

    “姐姐真的让我们上去?”朵儿问了一句。

    “当然!”

    朵儿跟无悔对视一眼,也都笑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不许上去!”独孤峰终于忍不住了,从半空中跃下来,站在游船跟前,挡住朵儿跟无悔的去路。

    “叔叔……”无悔就像很怕叔叔责备的样子,把头低得快要断了。

    “这位公子,小孩子贪玩心性,想上船上来玩一下,你又何必阻挠。”女子站起来,对独孤峰说道,“莫不是公子害怕这船上的都是歹人?”

    “姑娘多心了,只是已经太晚了,两个小孩子独自跑出来实在是让人担心,在下这就要把他们带回去。”

    “都到这里了,你不妨问一下两个小家伙的心思。说不定他们回去也是寝食不安。”女子又冲朵儿跟无悔说道,“你们是不是很想上来玩儿啊,小弟弟小妹妹?”

    独孤无悔看了叔叔一眼,还是忍不住点点头。

    “姑娘的盛情邀请,在下谢过了,不过……”

    “什么不过啊,该不是怕你本领不济,不敢上来吧!”白衣女子身后还跟着数名浓妆艳抹的侍婢,其中一个笑眯眯的说道,说完还冲独孤峰抛一个媚眼。

    独孤峰倒是不在这女子的激将法,不过看看宝贝侄子眼泪都快下来了,也是于心不忍。无奈只好摇摇头,冲白衣女子一拱手,说道:“叨扰姑娘了。”

    游船在水中缓慢的划起来,两个小孩儿在船头兴奋的又喊又叫。看着河岸在眼前滑过,独孤峰站在后面也觉得一阵清爽。

    “公子,何不到船上来喝杯清茶,吃些点心。”白衣女子在船舱中邀请。却被独孤峰婉拒了。身边的两个小孩子可不消停,万一掉进水里可就麻烦了。

    “我家小姐如此相邀,公子也太不识相了吧。”白衣女子的侍婢在一旁看不下去了。如此美貌的女子,天下哪有人忍心拒绝,却不想独孤峰对侄子更上心一些。

    “丁香,不许胡说!”白衣女子瞪了刚才说话的侍婢一眼,怪她多嘴。

    “哦,对了,在下独孤峰,还未请教姑娘……”

    “小女子山野偏僻之处而来,无名无姓,公子如果愿意便称小女子绾儿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“今夜多谢绾儿姑娘了。”

    那叫绾儿的白衣女子冲独孤峰含笑颔首。

    “快看……那边。”朵儿眼尖,指着不远处的岸边喊起来。

    独孤峰顺着朵儿的手指看去,只见岸边一个少年迈着蹒跚的步子,跌跌撞撞往前走着。那不是昨晚上偷无悔夜明珠的少年么?

    “无悔,那就是偷你宝贝的小偷儿!”朵儿也认出来了。

    一船人的目光都被岸边的小武吸引住了,大家眼看着他踉踉跄跄一头栽进了水里。

    “快去救他啊!救他”朵儿跟无悔一起喊了起来。

    独孤峰却不为所动,他怕自己过去救孩子,游船开走了,把两个孩子给劫走。无悔则着急的拉着他的衣服,嘴里“叔叔、叔叔”的叫着。

    正犹豫间,绾儿脚在船舷上一点,整个人便飘了出去。半空中长袖一甩,一条白色长绫绕到小武的身上,将他拉起来。再一甩,人便被甩到了游船上空。独孤峰跳起来将小五接住放在甲板上。绾儿身子在空中一折,又轻盈的落到船上。

    刚一落脚,船上便响起一片叫好之声。就连岸上几个纳凉的人看到了也忍不住喝起彩来。

    “叔叔,他怎么了?”

    独孤峰摇摇头。就见小武双目紧闭,牙关紧咬,身子不停地扭动。小肚子像是喝饱了水一样,鼓胀着,还一动一动的。

    长清道士惊慌失措之下,把宝剑拔出来,一股黑水顺着宝剑创口流出来。

    既然是不是鲜血,那应该就不是什么肉胎,里面也就不会是婴孩儿了。好在不是真的“天界遗童”,长清这才松了一口气,但是随之而来的则是一阵失望。不过好奇心还是让长清挥剑将肉球劈成两半。

    却见里面是一团黑呼呼的东西,就跟动物内脏一样纠缠在一起。流在桌子上恶心至极,伴着一阵让人作呕的恶臭。待那团东西流光了,便露出一张恶鬼的脸。

    “胎鬼?”

    魅娘心中一惊,她认得那张鬼脸。在她炼鬼到第二殿楚江王殿的时候,曾经去过这第二殿地狱,那里面负责惩罚堕胎女子的恶鬼便是这个模样。没想到居然有人把地府的行刑恶鬼给拘出来炼化。

    “不好,把朵儿给忘了。”

    魅娘暗叫糟糕,既然这肉胎里面不是什么“天界遗童”,那再呆在这里也就没意思了,魅娘一闪身撞开后窗又钻到外面去。

    长清虽然不识得胎鬼,但也知道这是邪祟作怪。不然死人肚子里怎么会结出这种东西,还带着恶鬼的样貌。

    当务之急,还是把这肉胎给一把火烧了。而且这房间也是臭气熏天,不能住人了。只是传信纸鹤已经放出去了,想收回来已无可能,不知道后面师公还要派多少人来。

    魅娘在外面换好衣服,从客栈大门回到自己房间,却哪里还有朵儿的身影。</dd>